李慕婉开心得将那烛台拿过来,照着木雕想看得更仔细些,上面纹路清晰,五官刻得生动,就连头上那支莲花簪上的花瓣数量刻的都与她丢的那支一样。
“阿兄太谦虚了,你这手艺我还以为是王叔雕的呢?”李慕婉沉浸在惊叹里,他若是不考功名,凭这木雕手艺也能安身立命。
“阿兄刻得可真细致,”李慕婉爱不释手,宝贝极了,“你看,裙角上粘的木碎。”
她指着木雕的衣摆处,那是她第一次到王家,立在院前时等王林求二老收留的模样。“这衣裳是婉儿来家里的第一日,阿兄刻的是这时候的我,可对?”她睁着圆眼,一眨一眨看着王林,就宛若儿时答对了哥哥出的诗文,等待奖励一般。
王林低头默认,“嗯。”
“阿兄何时刻的,我怎么没看见。”李慕婉把白日的阴郁抛之脑后。
“你整日不是外出就是上山,如何看见?”王林端坐回位置,拿起一本书翻起来。李慕婉将木雕好生放在一旁,主动与他谈论起诗文,王林也没扫她兴致,白日她哭得撕心裂肺的场面历历在目,就当是哄她了。
李慕婉出的题王林都能轻而易举答上,同样,王林出的题李慕婉不仅答得好还有理有据,王林就在这几番试探下,确定她并非普通人家女子,普通人家女子上学尚成问题。
若非天赋异禀,天纵奇才,又怎能无师自通,她那些逻辑和依据都是受过强悍系统的教授,才能潜移默化形成的,定然是经过德高望重的学府受教而成。
她在京城生活,京城最有名的书院便是百松书院,而这百松书院闻名天下,非世家大族,皇亲国戚不能进,非天赋异禀,旷世奇才所不能入。李慕婉聪慧,饱好读书,学富五车,加之言行举止,性子处事无一不再透露她的身世并非常人。
二人谈论到亥时,灯油烧尽,屋内被黑暗吞噬,两人才恍然从对弈中清醒,李慕婉意犹未尽,许久不曾如此酣畅淋漓,以前也总是与哥哥这般对弈,每次哥哥都胜她三分,也有偶尔那么几次是她占了上风的。
“灯油尽了,阿兄勿动,婉儿去添。”李慕婉在黑暗里摩挲,不慎磕到一角,吃痛间不由倒吸口凉气,王林听得动静,怕她摔了忙不迭起身朝声响处去,这屋子他住了十几年,即便是没有灯,闭着眼都能清楚知道如何走,李慕婉不同,他暗自责怪适才该是自己去添灯火才对的。
“怎么了?”王林气息微急。
李慕婉察言道:“无碍,阿兄不必过来。”
王林定在原地等了片刻,只听见她在案桌上摸了几下,又碰到些置物,王林怕砸到她,便只能走过去,“我来吧,这屋子东西摆放你没有我熟悉。”
声音浑厚有力穿透黑夜,给了李慕婉些定力,她便站后几步,在让出位置给他站,却不知王林正好往同一处去,李慕婉额头磕到一处坚硬,只听得咯噔一声,撞到他下颚了。
李慕婉猛然抽身后退,又撞到桌案,王林伸手下意识去捞人,长臂搂到软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两人都猝不及防。
暗夜里看不清人,面色涨红的二人僵硬不动,只能听见彼此紧促的呼吸声,温热的鼻息呼哧在他脖颈里,李慕婉闻到浅浅的皂角香里夹杂了些提神香的气味,她很喜欢这种味道,让她很是有安全感。
王林率先松了手,身上余香阵阵蔓延:“站好别动,我去点火。”
“好。”李慕婉身子僵硬,再也不敢乱动。
只听见王林走了几步,还有拉屉的声音,随后火折子撑开,吹了一下,屋内泛起亮堂,王林点上烛火,又添了灯油。昏暗的光线将二人红晕掩盖。
李慕婉做不到他那般坦然自若,喉间干涩,甚不自在,有些无处安放。反倒是王林,若无其事的将她身后倒地的书册捡起,见她神色异常,想必是方才的举动吓着了,这副模样就同那夜倒在田里时一模一样。
忽而他心中闪过一丝坏笑,覆有侵略性的意味,直直盯着她,一步一步走近,李慕婉顿感不安,又要后退,嘴里呢喃念着:“阿,阿兄,夜,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王林没有说话,身躯靠的越来越近,李慕婉视线不敢再看,别过脸去,近在咫尺的身躯就在触碰到一块时他忽的蹲下去,捡起她脚边落的书册,又似故意的在她跟前轻拍了两下放到桌面,侧身漫不经心与她道:“嗯,你的雕像记得拿走。”
李慕婉背脊冷汗直流,适才他那样子分明就是挑逗,她又怕是自己脑子不清醒,加之灯火暗瞧错了产生幻觉。
“阿兄早些歇息。”李慕婉快步走到黄花梨长木桌前,背影略带窘迫,拿了木雕小像走到门口又顿住,在门口静了几息,又走回来,看见王林正虎视眈眈审视这自个,她口齿不利去解释,“我,我医书忘了拿。”
王林俯身捡起她的书,走了两步送到她跟前,李慕婉拿了书提溜往外跑,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那人难得一见嘴角挑起一抹邪笑。
***
清晨李慕婉被鸡鸣吵醒,一束晨阳入屋,晃了李慕婉的眼,她翻了个身,睁眼时便瞧见那张普通木桌布置的妆台下,一个木雕小像栩栩如生立在那,李慕婉睡意散开,坐起身子,撑着一只去拿了小像,又躺会位置,抚摸上面的纹路。
这小像带了一股木质味道,许是王林屋子现在点提神香,木雕上也染了气味,闻着这股味道,就好似那人凌厉的眼神近在咫尺,这让李慕婉无意想起昨夜的糗态。
脸颊顿然泛起红晕,过了半刻钟,她起身将小像放回原位,支起了窗,看见王林在院里帮忙劈柴,他身形出众,腰身笔直,即便布衣也难/掩/藏/独特的气质。
周英素在厨房忙碌,时不时与他闲聊,朝晖打在他侧脸,与母亲谈话的他没有那股锋利,正直温润少年郎一般,让李慕婉情不自禁想到几句诗: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李慕婉梳妆,自从王林刻了那支桃木簪,她便日日带着,喜欢得紧。
院子里王林收拾了柴堆,解下手里缠的绷带,放入木盆里,周英素声音压低了些,试探问道:“铁柱,昨日你去镇上了?”
王林搓洗着绷带,抬头看了看她,“是啊,去书屋给人写信去了。”
每个月,偶有两三天他会到镇子替人写信,代笔的工钱若是人多,一日也能收不少银子。不过他昨日只在书屋待了半日,上半日去花溪村退了房子,下半日去镇子代笔后,又去了几家首饰铺子。
李慕婉那支莲花簪捡回来时坏了,他便寻铺子看能不能修好,簪子是问了几家后,最后一家才说能修,金镶玉的莲花簪,坠着些流苏,流苏也断了,要恢复原样也不是易事,好在还能修复。
“婉儿也去镇上了,怎么听说她昨日哭了?还哭得厉害,你是不是又凶她了?”周英素寻思道。
王林说:“娘怎么知道她哭了?听谁说的?”
“今早出去,村里人见着我就问,”周英素给他木盆里换了水,“说看见你二人在镇口回来的小道上站了好久,婉儿还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日好些人盯着他们看,想必就有王家村认识的,回到村里就传,二人想要隐瞒的事当真一点藏不住。见母亲已经知晓,王林便不再藏,免得母亲多心。
“她去等她哥的信,没等到,该是急了,一时半会想不开,哭过就好了。”王林淡淡解释道,绷带洗过的水混浊,映着他清晰的轮廓。
“唉,”周英素长叹一声,“两日后我跟你爹就要去县城了,到时候你二人在家,要好好的,娘给你留了银子,温书累了就带她去镇上走走,她一人去等信,等不到自然是要失落的,有个人陪着也能倾诉一些。别让爹娘担心你们。”
“知道了,娘。”王林甩了甩绷带,水汽蹦在轮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