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比世上所有名贵的香料都好闻,顿时能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所有的不开心的事都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每当那个时候沈穆会无奈地笑一笑,也不多说什么,继续看自己的书,纵容他那些古怪的小动作。
清醒过来之后,疼痛感立刻顺着胸腔爬进他的大脑。额间逐渐渗出冷汗,仔细去听的话,会发现他的呼吸急促且清浅,像是没有力气呼吸一般。
他低声咳嗽了几下,缓缓抬头。
那人穿着黑色制服,似乎是某个分队的侍卫。
“你醒了?”那人一喜,却看楚玉离疑惑的眼神,忙拉下面罩。
是那个脸上有刺字的侯建。
“西北事态紧急,将军一早就走了,四更天的时候特地来看过你,可惜你没醒。”
“那还真是不巧。”
“他看你面色不好,特地让我留下来照顾你一阵。”
“我没事。”
“你染了风寒?还是肺病?我看你一直咳嗽,不会是痨病吧?”
“也许吧。”
“我叫了郎中,等会帮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不用,我说了没事。”
“小玉离,你何必这样拒人千里之外呢?”侯建看着他,轻叹一声:“你这回算是把自己逼到死路上了。你知道宋琛在西北受人敬仰,你这不是让沈将军的部下都恨上你吗?你这样子,沈将军根本没办法再带你回西北。”
“我不想回西北。”
“你嘴硬什么呢。你根本是个面冷心善的孩子,何苦这样委屈自己?”
“不关你的事,你只当我自作自受就好了。”
“我们怎么忍心不管?尤其是沈将军,我明显感觉他最近很不对劲,他很担心你。”侯建道,“你别怕,先在大理寺委屈一段时间,过几天他们把你带回江南,将军母家就在那边,早派人把扬州行宫上上下下打点好了,必不叫你受人刁难。”
楚玉离抬头,强忍着咳嗽,平静的看着他。
他想:“原来我身边所有的善意,都是沈穆刻意借给我的。如果不是仰仗着他的庇佑,我根本一无是处。”
“小玉离,你要是想念家人或者感觉难受的话,就和我说说话吧,别憋在心里。”侯建担忧道,“你刚才梦里一直在喊娘亲。”
他说着,把手中一个竹盒放在桌案上,里头是一盘桂花糕。在书房的时候,楚玉离觉得无聊,喜欢嘴里嚼点东西,常常叫小厨房送些桂花糕解解嘴馋。这个小习惯侯建肯定是不知道的,大概是沈穆交代他送来的吧。
楚玉离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事到如今这些细小的关心,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忽然想起那天他在小厨房里做饭时候的情形。他一心一意的研究着沈穆爱吃的淮扬菜,忽然间李金章闯进来,直接一巴掌扇的他一个踉跄,眼神简直恨不得杀了自己。
同样是沈穆的部下,侯建也好,马麟也好,却都不像后来那群军官那样脾气暴躁。楚玉离意识到那是沈穆刻意挑了些性子温和的部下留在他身边,让他天真的以为周围的人都会这样和善的纵容他的脾气。直到李金章那一巴掌,才让他彻底清醒的意识到,其实根本没有人欢迎他去西北。尴尬的身世,不堪的过往,狼藉的声名……他的一切的一切,只会给沈穆都带来无尽的非议、矛盾,以及烦恼。
他已经被这种非议折磨了许久了,他不想让沈穆也遭受这些。
楚玉离冷冷的笑了一下,忽然伸手将那桂花糕掀翻在地。咣当一声,瓷盘四分五裂。乳白色的桂花糕沾了土,散碎成渣。
“你……!”
“我没有想念谁。”楚玉离闭上眼,冷冷道,“你滚吧。”
很久以后侯建叹气着离开了。楚玉离才放松了紧绷的后背,坐在床边躬着身拼命咳嗽。一开始只是反射性的干咳,后来越咳越猛烈,他不禁顺着床沿慢慢蹲下去,整个人弓成了一只虾。
片刻后,第一口血痰终于被他逼出来,是一摊暗黑的血块,之后再咳出的就是温热的血液,殷红染了一大片,他接连咯好几次血,很久以后才慢慢停止咳嗽,呼吸也逐渐恢复顺畅。
这一场剧烈的咯血让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冷汗簌簌而下,他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你刚才梦里一直在喊娘亲。”
“四更天的时候将军特地来看过你,可惜你没醒。”
“他很担心你。”
……
楚玉离死死的盯着地上的桂花糕。有一瞬间他想把那盘桂花糕捡起来宝贝似的捧在手里,又一瞬间他想抬脚狠狠把那糕点踩个稀巴烂。
就这么纠结着纠结着,他一动不动的盯着看,眼睛却不争气的蒙上了一层水雾。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绝情就彻底一点,也好让我能够更干脆的松开你的手。
你的部下根本容不下我的存在,我已经识相的退出了,我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请你不要再用这些手段来作弄我的心好不好?
楚玉离用手指掐着自己的肋骨,五指指节泛白,力度大得恨不得穿透皮肉抓碎自己的心脏。他弓着身靠在床角,忍耐着每一次呼吸带来的煎熬,很久很久以后,竟逐渐在这剧痛中找到了一丝昏昏沉沉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