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离又端了药汤过来,舀一勺子作势要喂,沈穆实在受不了,接过瓷碗一口闷了干净。
“嫌弃我么。”楚玉离抬眼。
沈穆无奈道:“你这样子,我总觉得自己病入膏肓。”
楚玉离“哦”了一声,“那倒也是。之前在并州,我瘸了腿,你把我抱来抱去,天天赶着给我喂药,我总也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沈穆无奈地看他一眼。
只见烛光照亮他半边侧颜,眉眼柔和,矜持沉静宛如玉雕。偏偏一开口说话,又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真叫人拿捏不住。
此时他坐于床边,微微低头,几缕发丝落在沈穆脖间,弄得他有些痒。伸手将那缕发拢到他耳后,哄道:“那又是我的不是了,当时一根筋,没照顾到你的感受,如今再道一歉,好了吧?”
楚玉离却只是摇头,几乎微不可闻的道:“可是我不想做个废物。”
“你说什么?”沈穆着实没听清,便摸了摸他脑袋,好奇道:“今日是怎么了?”
“没什么。”楚玉离抿了抿唇,突然问:“沈穆,我瞧着,距耶律宏的军队来攻居庸关,已经过去七日了。这七日里,新皇帝在做什么?其余各路的援军什么时候到?难不成就单靠这几千个兵,一直守吗?守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这么大个国家,其他人都去哪了?”
沈穆脸上的轻松之色顿时消了大半,他顿了顿,道:“援军早晚会来。新帝昨日已到杭州,护驾的军队便可腾出手来,之后自然会陆续北上支援。”
“最快还要几日?”
“……按着路程,十日足够了。”
“可是咱们还能撑到十日吗?”
“你瞎担心什么?”沈穆耐心道:“耶律宏死了,居庸关又久攻不下,数万大军陈列在关外,每日粮草补给消耗巨大。咱们只跟他们硬耗着,待那耶律王顶不住压力,迟早下令撤兵。”
“你少蒙我。”楚玉离道:“此时京城以北的好些城池都被占领,永兴府、太原府、庆州、汾州……哪个不是富庶之城,他们只要胁迫着百姓交粮交炭,便有用不完的物资,哪里会为粮草补给担心?”
“……”
沈穆哑然无语,心道这小子真是越来越难哄骗了。
楚玉离又道:“我还听说,那乌山部落的统领乌善乃是个杀伐果决的狠角色。如今京城近在咫尺。到嘴边的肉,他只怕舍不得丢掉——何况,他们可还有一大半的火药没顾上炸京城呢,至少要拿出来放个响吧。”
听到这里,沈穆面色逐渐沉了下去,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戴凌若对不对?”
“不是她。”虽不知为何提起她时沈穆脸色很不好,楚玉离也没多问,解释道:“在伤兵营和伤员们闲聊,东一句西一句的,逐渐也就知道了。”
沈穆道:“你刚才说的都不错。火药之事,一早我们便发觉了,自然也商议了法子应对。”
“是吗?”
楚玉离眼睛一亮。方欲刨根问底,又想起似乎这些军事机密,原不该随便给外人提及的。
先前沈穆带着自己进主帐议事,身边几位副将便隐隐有戒备之色,他如今又胡乱打听,是不是会让沈穆作难?
楚玉离欲言又止,眉头展开了又紧皱,神色好奇过又失落,最终还是把好奇心咽了回去,淡漠地“哦”了一声。
“小子,胡乱想什么呢?”沈穆敲他的脑壳,“很多事我不告诉你,是不想你也被搅得烦心,绝非不信任你。以后想问什么便问,哪需这番扭扭捏捏?”
“谁扭捏了?”楚玉离面红耳赤,暗中却已心花怒放。
被一个人无条件的信任着,任谁会不开心呢?
“好了,不逗你了。”沈穆眼中带笑,缓缓道:“太原府尹孔雨笙原是师父的旧友,太原沦陷,他假意投诚,当了个为西蛮子征收、运输粮草的押运官,心里却是万分不甘。前几日师父写了密信,请他暗中相助,他二话不说便答应了。这几日便逐渐商议了计划,约定好初八子时在敌军营以南五里外汇合,孔笙交付完粮草,寻机会将军火库里的二十箱火药调换成沙石,若有机会,便偷运出来交给师父;若运不出来,只好一通水泼过去,将那二十箱火药全毁了。”
“唔,听起来倒是可行。”楚玉离仔细想了想,“只是,火药运出来之后,不知那位孔大人又何去何从呢?”
“若有机会,师父自然希望接他一同回关内。”沈穆道:“毕竟他已暴露了身份,继续留在太原,只有死路一条。”
“只是那孔大人的家眷亲友都还在太原吧?他若跑了,亲友岂不依旧遭罪?”
沈穆叹道:“师父自然也问过,他回信中只称家眷自有安排,多半也只是说来让我们宽心——事到如今,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是么……”楚玉离沉默良久,道:“如今的世道,果真还有这样大义灭亲的人吗?”
“孔大人年长我许多,其为人我也不甚了解,但见师父对他百倍信任,想来不是那奸滑之人。”沈穆道,“另外,那汇合之地两岸为山崖,道路狭隘,蛮子的大批骑兵拥进不来,我也会在峡谷之南带人接应,若真出了什么意外,顺利脱身也并非难事。”
这便是想的很周到了,楚玉离点点头,没有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