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薛仲卿是竖着进大牢,横着出来的。十根手指头都被夹断了,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楚玉离那夜也呆在审讯室里,听着他一声声惨叫,心中解气。
“这……对朝廷命官滥用私刑,将来陛下可是要问罪的。”张忠祥担忧道。
“大人怕担责,便先离开吧。”楚玉离依旧神色淡淡。
“你不怕么?”
楚玉离笑道:“武德司滥用的私刑还少么,我怕什么。”
薛仲卿倒是难得嘴硬,各种刑具都上了一遍,他却只字不提索家,只说是自己作孽,任凭朝廷处置——他知道,自己揽下罪责,保住索家,他虽然难逃一死,但妻儿子女却有可能在索相庇护下逃过一死,薛家至少不至于断绝。
但他那儿子就没了这般气魄,宋元良不过是把刑具都展示了一遍,他便什么都招了。
“好啊,果然供出了索家,这下子,我看那姓索的如何狡辩!”
出了审讯室,张忠祥拿到了供词,觉得外头的寒风都吹得人神清气爽。
他扭头一看,却见楚玉离只是呆呆地朝着东边,对着月亮出神。
“怎么了?”
楚玉离踌躇片刻,问:“大人在京中……可有听到沈将军的消息么?”
张忠祥一拍脑门,“瞧我这烂记性!”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就知道小公子盼着这信,沈柏安特地托我快马加鞭,连夜赶来给你报平安。只可惜我光顾着查案子,竟忘了及时交给你。”
楚玉离又惊又喜,急忙接过,打开。
满满写了两页纸张,是沈穆的字迹,潇洒而遒劲,楚玉离盯了好一会儿,才看进去信中的内容。
沈穆只道毒已解,多亏了楚玉离临时乱找的草药,误打误撞保住了他一条命。他说自己此刻已经痊愈,整日在府中晒太阳喝茶种花钓鱼,偶尔头疼,更是十分想念楚玉离按摩的手法,日后有空定要去江南,请小玉离每日帮他揉脑袋。他又简单说了京中情况,让他不要多涉足,索家倒台后立刻启程去浙江,不管遇上什么事,也都不要再露面。
之后,他便零零散散说起江南的风光,为他推荐了几个小营生,啰啰嗦嗦说了许多,意思就一个——江南是个好地方,一定要去那里安稳度日,别再来京城啦!
最后结尾,倒是难得写了几句煽情话:
“他日你若行至浙江,只当沈家人为血缘亲友,不必拘谨。知你安乐,吾方能心安。夜半孤单时,勿忘,尚有一人在遥远之京城,日夜牵挂。
见字如晤,希自珍重。”
落款只有一个“沈”字。
楚玉离用指腹在那字迹上来来回回摩挲着,神色流转如秋波。
浙江么,听起来是不错,但离你太远了,我不愿去。
瞧着楚玉离捧着那信纸,时而嘴角噙笑,时而眉头微蹙,张忠祥心道:“怎么了这是,跟看情书似的!”
他在一旁问:“信中写了什么?”
“只是报个平安罢了。”楚玉离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
“……”
只是报个平安?就那两页纸,你翻来覆去看半个时辰了!
张忠祥一直盯着楚玉离看,眼见着他看信时的目光从最初的雀跃欣喜,到此刻溢满了平静的柔软。
瞧着楚玉离这神情,张钟祥不禁想起,自己临走前,去看望沈穆时的情形。
那日他前往沈府,一来是看望好友,二来也是问清楚并州的现况,提前做好准备。
沈穆的毒已解了,但他精神不太好,他去府上,沈穆难得卧榻未起。
两人谈了许久,临走前,沈穆嘱咐他说:“不管怎样,到了并州,秉公办事便好,不必有所顾忌。”
“自然。”张忠祥点头应下。
“等等,”他预备走,沈穆却想起一件事,唤住了他,“我有一封信,还请帮我带去并州。”
大理寺丞嘀咕着,下意识看一眼那信封面上的名字,“楚……是给那武德司掌印的?”
他顿时抬头,面露八卦之色,“我说,你们俩不会真是戏本子里那种关系吧?”
“闭上你的鸟嘴——三日之内能送到吗?”沈穆道。
“你拿我当骡子使呢?”张忠祥吊起眉梢。
沈穆指了指问外,示意他赶紧走,“到了并州第一件事,先把信交给他,听见没?”
“哎呦喂,今日真是铁树开了花,沈大将军也会巴巴给人写信了。可叹你在西北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你何时给我这般殷勤写信,真叫兄弟我心寒呐……”
张忠祥啧啧叹着,被沈穆轰出了府。
收回思绪,张忠祥好奇地打量着楚玉离,心想,这人长得竟比传言中更好看。
楚玉离依旧盯着那信,他看的那样认真,似乎要在字里行间,感知到千里之外的对方的音容。
那目光令张忠祥这万年的木头棒子也恍惚了片刻——那是一种他以往从来没有见过的目光,似乎是绵绵的,悠长的,留恋的,思念的,包含着万千难言的情绪。
*
京城。
沈穆的状况没有心里写的那样好,时常提不起精神,浑身觉得没力气,却难以入睡,每夜里便头痛欲裂。
那毒虽然楚玉离误打误撞保住了性命,但毕竟耽误了时间,毒已经深入血脉,难以根除,京城找了许多神医高人,最终也只给出了个暂缓的药方,每月初付下一副药,可缓解发热之症状。
“将军似乎自小就有头疾,这毒只是将那症状加重了。老夫开的方子只能缓解症状,但须知这药方也有毒害,将军日后头痛发作,能忍则忍,实在扛不住了再服药缓解。”郎中一边写着药方,一边嘱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