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恨的人太多了。”
楚玉离的声音很轻。他看向沈穆,目光却极其涣散空洞。
“我会带你入京养伤。”沈穆道。
楚玉离却几乎立刻道:“我不去京城。”
这句话让沈穆听出了一丝古怪,他眯着眼仔细地审视着眼前的人,突然问:“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楚玉离静静地看着沈穆。
他面前是一个声名显赫的大将军。沈穆身长玉立,并不十分魁梧,当他沉静地思考时,反而有几分读书人的儒雅与稳重。
“我不是丞相安插的密探,也无心涉足你们之间的事。”楚玉离偏过头,避开沈穆的目光。
“将军说的对,我不过是个又脏又贱的婊子。请您放过我吧。”
“不必妄自菲薄。”沈穆道,“我会对这事负责,你这腿残废不了的。”沈穆似乎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又坚定地重复道,“废不了的!”
楚玉离闭上了眼,很久,才疲惫地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沈穆站在原地皱起了眉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犹豫着没有离开,伸手想把楚玉离身上的衣服拢紧一些。
“将军,求您先出去,让我一个人待着吧。”楚玉离偏开身体,情绪忽然变得激动,沈穆恍然觉得他的声音也在打颤,“出去……出去!滚出去!”
沈穆看他态度坚决,不得已只能先走出马车,在车外的空地上烦躁地踱来踱去。
方才被他踹下马车的那位还被光着膀子绑在一旁,沈穆指着他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属下、属下只是刚刚撕开衣服,还未来得及……真的什么也没做!”那人哀嚎着,“求将军息怒!属下只是喝多了酒,一时昏了头,属下实在不是故意……”
“拖下去,重重打四十军棍!”沈穆一声怒喝,立刻有军兵把那人拖走。
裴茗看了看紧闭的车门,有些担忧地问:“玉离呢?你让他一个人在里面吗?”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怎么了?”沈穆看裴茗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
“属下在查他的户籍的时候,还……还听说了一些并州教坊的事。”裴茗有些为难地说,“据说并州一带的教坊,献舞卖艺之类都只是表面功夫,实际上几乎……几乎都是要献身的。有的甚至七八岁就开始被逼着接客……属下也不知玉离是不是也早就……”
裴茗说不下去了,低头叹一口气,“属下这些年一直跟着将军在西北打仗,实在不太懂这些事。”
沈穆心里咯噔一下。他回想起楚玉离的话。
“我不过是个又脏又贱的婊子……”
沈穆猛地转身返回到马车外,敲门,没人回应。他猛地再一次踹开门。
车内异常安静,方才沈穆点燃的烛火还残破地跳动着微光,血腥味却浓得刺鼻。
沈穆扑到床边,心顿时沉了下去。
楚玉离静静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几近透明。他的左手握着一片沾血的碎瓷片,右手垂在床边,鲜血淋漓。他接连割了三道口子,最深的那道几乎见骨,仍在不住涌出鲜血。
血迹暗沉,如一条狰狞的赤蛇,蜿蜒到沈穆脚下。
沈穆焦急地去唤,楚玉离却早已失血过多不省人事。
“快去!……快去叫郎中!!”沈穆朝车外大喊。
他当即扯下一节衣袍,紧紧包裹住楚玉离的右手腕,之后再不犹豫,抱着人急匆匆奔下马车。
楚玉离失血太多了,呼吸细微地几近消失,沈穆连夜把德宁城内的郎中统统叫过来,又在药馆里买了仅有的几株千年人参,以及凡是补气血有裨益的,不管多贵多稀有,统统买来熬成浓药灌下去。
沈穆还从来没有如此大惊失色过。
也许是楚玉离自杀前的眼神太过于刺痛他,也许是他内心的自责久久地谴责着折磨着他,沈穆几乎不敢相信楚玉离若是就此死去,他会是何种感受。
明明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明明楚玉离的死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可沈穆就是如此惊惶。
这是源于他内心深处的煎熬,几乎不受他自己控制。
沈穆知道,终究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就此毁掉了一个如此单纯美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