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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三十四、思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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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惨白,朱墙影翳,铁蹄踩在宫道上,犹如擂鼓。

“萧闻棠!”

杜念察觉到不对,忙伸手去抢马缰。

闻棠自然不肯放手,马蹄踏踏的急切几乎要冲破宫墙,他高声道:“你抢吧!大不了咱们两个都滚下去摔死!”

黯淡的日头由阴转暖,鎏金般整片地撒下来,衬得曳落赫棕红的皮毛如火,强健的线条因狂奔而抖动。

闻棠挥鞭,一声喝下,它便欢欣鼓舞地朝宫门跑。

杜念偏过头,厉声质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守城的卫军在前面打招呼,闻棠来不及勒马缰,催促道:“把鱼符给他们。”

他自然不会照做,闻棠也不恼,仗着和金吾卫有薄交,将象征身份的铜符拽下,遥遥一扔,喊到:“出宫有急事!”

守卫见他二人如此形容,前面的人脸色又难看至极,不假思索地让开道。

看着闻棠头也不回地走了,又叫他:“萧二郎!你的鱼符不要啦?”

“我得空回来拿——”

他回头大声喊,也不知那人听见没有。

杜念面带愠色地扭过头,即刻就被他炙热的鼻息侵扰,他坐在后面策马,下巴几乎搁在他肩上。

“我以为我那日已经说的足够清楚。”

杜念转回去,尽量显得心平气和。

闻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耳垂,冷玉一样,似乎怎么都捂不热。

“我不信。”他道,“就算你说的是真话……”

少年人尚且还在抽条的身躯贴着杜念的后背,或许不够宽厚到可以依靠,但是透过胸膛薄薄的肌理,那颗东西跳得比马蹄更急切,更用力。

“……就算你心里真的没有我,”闻棠顿了顿,继而无赖道,“那便从今天开始有。”

街市上执手携游的郎君娘子听到曳落赫猛烈的蹄音,忙朝旁边避散。

鎏光不复,寒风后知后觉地从身旁涌过,杜念低首,看到他冻得泛红的手背,轻声开口:“你这又是何必。”

他缓和下来,规劝道:“我出身低贱,又比你年长许多,怎么都不算良配,京城中这么多年纪与你相仿的贵女,哪个都比我更值得你倾慕。”

闻棠愤愤落鞭,“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说的这些,我通通不在乎!”

两人一马绕过曲坊,眼见前路越走越偏,却有几分熟悉,杜念想到什么,急忙开口:“闻棠,别做傻事。”

他侧目反问:“什么才是傻事?我爱慕一人,向他表明我的心意,难道是傻事吗?”

闻棠不满道:“你凭什么阻止我,无情无义的人才该受指摘。”

步行上山的香客挎着竹篮,线香果糕下垫着干净的麻布,亦有衣着俏丽的娘子骑马相伴,或是去听经讨茶。

曳落赫嘶叫一声,绕过山门,奔向旁边已有枯颓之势的树林。

此处显而易见地人迹罕至,落叶掉光了,光秃的树干纷乱地扎着。

宝驹在主人的拉扯下左右寻找出路,旁边盘虬的草木杂枝挂破了杜念一尘不染的下袍,他顾不上管。

闻棠手背一暖,被宽大的掌心罩住。

他身子一僵,听到杜念说:“棠儿,你我之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先把马停下来。”

晚了,闻棠狠心地想,他约莫不过哄骗自己,末了再说几句伤人的话划清界限,这人向来是那么狡猾,只要自己交出主动权,就会被他玩弄于股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说了,那些我都不在乎。”他捏紧缰绳,铁了心不松手。

昏昏白白的曦光聚成刺目的一轮,挂在天边,骏马飞驰,上面驮着的人有如依偎,剪影相融,穿梭在重重枯树间,逐辉日而去。

无名长河水流激荡,丝毫不因寒气而冻滞,隐隐可闻浊浪滚滚。

巨大的水腥气扑面而来,曳落赫脚下的沙石逐渐变多,在马掌的冷铁碰撞下发出清脆声音。

金轮映出巍峨山岛,树影在袅袅云烟水雾之间,光束自苍绿缀朱的枝条探出,眼前之景幻如镜中寻花。

曳落赫放慢脚步,愈发稀疏的石头畔上,潮气沾湿二人衣摆。

终于,闻棠勒住马,停在无际的河岸边。

他利落下马,随手扯开厚实的外衫,三两下就将它脱掉,搭在曳落赫背上。

杜念紧跟着下来,想去捉他的手臂,“你疯了吗!那只是个故事!”

意外地,横无际涯的长河却显得平静了起来,水面并无想象中的狂怒浪涛,只有无限款款摆摆的水波,在浅滩冲出鲤鳞似的纹路。

只剩一经发出就立马被冲散的声音来提醒前方是怎样的险途。

闻棠尽力提了提嗓子,道:“你那天说的话令我很生气,我并非你口中那般不堪,如果我能折枝而返,今后我们仍像从前一样,你不能再躲我。”

说罢,他也不管对方听见与否,从容地朝前奔去。

“萧闻棠!”

扑通巨响盖住了他的喊声,闻棠如灵活脱手的游鱼,指骨从他掌中溜走,身影沉入鸦青色的水镜。

杜念下意识跌坐,俯着身伸长手臂想去拽他,水影将胳膊错开,一半仍为真实,另一半曲入镜中,看似够到了,实际那人已如鱼尾窜出一大截。

“闻棠!快回来!”

贴身的薄衫立刻被冰冷刺骨的河水浸润,随着闻棠动作的起伏鼓动又黏紧。

浮沫堆叠的白花斜斜打过来,他难免喝进几口,除了腥,还有淡淡的咸,味道像泪。

他听到杜念犹在后面喊,又折腾什么,再不回去,他真的要走了。

水流阻住他,将他往斜后推,他不得不更加卖力地游,深赭的发尾失去光泽,悠悠荡荡地半浮着,恍惚中他想起幼时父兄也是这样恐吓哄诱,再不如何就不要你了,可他已不再是小孩子。

他似乎还说了什么,闻棠已听不甚清,耳朵短暂地半露出水,又嗡地沉入,一种天地同归的沉静中依稀可闻澹澹水音。

杜念的衣衫也湿了大半,下摆和袖上的水痕还在徐徐洇开,苍白面容上是很少见的复杂神情。

闻棠连头也没有回过,更不可能知道自己才堪堪到了河中央,灰白的身躯却已迟滞不前,不论多奋力地扑动,都会被迭起的浪潮推开。

杜念的指尖抠在粗粝的石缝间,有细小的血痕。

离得太远,那人的身影变作江鲫般大小,恐怕稍不留神就再也寻不见。

冬水寒极,闻棠向来不畏冷,此时也不禁觉得通身热气逐步消散,像在捂一块巨大的冰,久而久之,连骨头都要反冻住了。

日头斜沉,对岸树影灰败,水流压着眼,令他视线模糊,辨不出是否还有点着红豆的枝桠。

他潜入水中,往前游一寸,再昂起脑袋,却离树影远了一分。

闻棠不信邪,屏息聚气,掌心用力将水向后推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退了退。

他紧皱起眉,将脑袋伸出水面,重重吐了口浊气,胸腔中紧绷的感觉好了不少,正待他吸气时,忽地浑身力道一松,沧浪迎面而来。

他闪避不及地呛了口,身子坠坠下沉,鼻腔和嗓子漫上酸涩,迫不及待地想要呼吸,所幸灵台还算清醒,闻棠瞪大眼,手掌迅速牢牢捂住脸。

他想缓过来后继续凫水,可怎么也够不上去,头顶水色淡薄,变成漂亮的天青。

时不时有枯枝残叶随着暗流漂远,闻棠觉得自己也变成了浮木,身体轻飘飘的,反而开始一点点朝上走。

浅色的眼瞳半闭着,头顶视野不断变换,天青水镜中猛地出现几个赤色小点,如斑驳血迹。

杜念素色的衣袖漂在水中,墨发海藻般散开,闭着气又往深处潜了潜,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人身影。

许久,他才上来换一口气,眼眶和唇都因寒冷而泛出血色,衬得脸更加青白,水鬼一样,竟有些骇人。

水势这样的急,闻棠不知去了哪里,他害怕他已经力竭而奄奄一息,更怕在这黑漆漆的无尽之流中再也寻不到他。

或许他该在闻棠跳下水时就立即跟上,又其实那时就该问清楚再上马,现在想想,他最该回到数日前,收回那些为了让他死心而伤人伤己的话。

杜念深深吸气,正欲再次潜入,瞳孔已先发制人地锁住远处慢慢浮现的一团衣料,他浑身震颤,飞快地朝那里游去。

横漂着的身体一动不动,半露出水面,微微上下起伏,挺翘的鼻尖浮起又没入,任由涛泷摆布。

苍白的手臂自下方环住他的腰,杜念终于寻到他的小鱼,破水而出。

他托抱住闻棠,顺着流势朝岸边游去,怀中的人已然失去知觉,半身借不住力,仰躺在水上,长长的头发缠绕在他胳膊间,闭着眼的样子十分乖巧。

杜念回身,这才发现自己并未离岸多远,闻棠或已漂浮许久。

他不敢再耽误半刻,将人带到浅岸,平放在沙石上,用颤抖的手指去摸他颈侧。

指下皮肉冰凉,杜念感觉不到下面的脉搏,又用力地,一寸寸地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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