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么原因,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憋在心里。”她道。
闻棠望着她姣好的面容,却是欲言又止。
朝中之事太复杂,他自己都还未弄清,告诉她既无益处又徒增烦恼。至于情爱之事,他并非一窍不通,只是……
任他一向只追随心意,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男子产生思慕和依恋。
他做过许多离经叛道的事,却是头一次因为未知而想要回避。
这种回避使他苦闷不已,他不知道是该往前走,哪怕刀山火海,还是该向后退,从此落入相思成疾的煎熬。
萧问梨见他茫然又困苦的样子,叹息一声,轻轻挽了挽他的手臂,“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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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申时,萧穆和萧寻枫一同回来了,闻棠着急地跑出来。
萧寻枫略显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他顾不上回答,只问:“文公自缢了,是不是?”
萧穆看他一眼,沉声道:“先跟我来书房。”
闻棠沉默地点了点头。
甫一关上门,萧寻枫嘴里骂了声,啐道:“那群田舍汉真会含沙射影,依我看没准这是文素闲自己演的苦肉计,好让他们把矛头直接指向咱们。”
萧穆没说话,而是看了眼闻棠,不紧不慢问他,“是谁告诉你的。”
“裴中丞。”
“他作何反应?”
闻棠沉吟了下,道:“他一向看我不入眼,不论说什么都没有好脸色。”
见他垂着脑袋,萧穆若所有所思,萧寻枫又冷笑一声,道:“是御史台也没准儿,姓裴的最爱搬弄是非,恐怕只等着将新仇旧恨一起清算呢。”
“好了,”萧穆沉吟片刻,“御史台素来只爱和稀泥,和文肃无冤无仇,太子战战兢兢,最怕再出状况,王肇若是看他不顺眼,早就动手了,右威卫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偏偏就是在四郎手底下出的事。”
“舅舅也是腹背受敌,江南府兵以前大多听王顾两家的话,恐怕难以统率,右威卫中也有对新任长官不满的,更别说御史台……”
萧寻枫分析道。
“自从阿翁故去,中书之位一直空悬,本来只要等舅舅处理好了升州的事,用不了多久阿爷就会升迁,这下可好,不知会被如何编排弹劾。”
闻棠担忧地皱了皱眉。
萧穆看在眼里,出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朝廷收到的是急报,先等等四郎那头的消息。”
接着他望向闻棠,“不必理会那些风言风语,文素闲是死是活与我们何干,你留在御史台也不是长久之计,回头找个机会,将你调到右威卫去。”
闻棠只能点头称是。
萧寻枫走过来,轻轻扣住他的肩,“你也看到了,那些人一个一个的全都虎视眈眈,以后可千万要多加防备,少与他们往来。”
他没有应声,只是垂下头,抿紧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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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一过,天气转冷。
屋中窗牖几乎整个撑开,杜念伏在案前不知写些什么,白皙削瘦的手背被风吹出红色的细密纹路。
隋泠进来,想要关窗,被他出声阻止。
他头也没抬,手上笔锋未停。
隋泠于是不再管他,将升州送来的信放在案上,转身出去了。
杜念顿了顿,才搁下笔伸手去拆。
文娘子说自己已带着桑娘和仆从们回了老家,让他不必再挂念,语气虽淡然,字迹却越来越潦草。
他持着信呆坐半天,才将它一点点折好收起,复又提笔疾书。
天色将昧,到了该掌灯的时候,书房里却静悄悄的。案上有封展开的信,杜雍光坐在那里,许久未动,如同一尊塑像。
小厮轻声催了几次用膳,里面的人都说还不饿,看着杜念过来,以为救世的来了。但见他冷如寒泉的面容,仆从也不敢贸然上前。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杜念进来,拿着起草的折子,在桌案上展开。
“明日我会依着上面写的上奏弹劾,请义父先过目。”
屋外一片漆黑,有家仆在门前的檐下挂了灯烛,门框微微透进昏弱的光亮。
杜雍光轻叹,不必看就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一番引经据典,可没有一件是明晃晃的证据。
文肃含冤自缢,以血书证清白,在朝野引起不小骚动,升州不少学子为他请命,谢北舟雷厉风行,将关押的暴民严刑逼供,终于有人承认,实为刺史王肇对学官和贡院之事心怀不满,起了歹意。
王肇起初叫冤,没过几天又供认不讳,暴民皆被处死,王氏被处满门抄斩,其余家眷流放千里。
传说王肇被押到刑场时已经奄奄一息,沿途血迹斑驳。
待事态逐渐平息后,谢北舟自掏腰包安抚了文肃的家眷和那些申冤的学子,又上奏书一封自请辞去右威卫将军之职,直言这次是他御下不严有此疏忽,并请调凉州府,镇守藩疆,辑宁外寇。
“隽思,不要冲动行事。”杜雍光劝慰道。
“如果不冲动,我还要忍到什么时候。”杜念缓缓道。
他不像在问,脸上没有愤恨,没有悲伤,甚至显得平静。
杜雍光苍老的眼中有半隐半现的晶亮,声音有些颤抖,道:“素闲……是自己动的手,人尽皆知。”
杜念笑笑,“当年那颗宝珠,不也是自己忽然有了字。”
“我们早就去信,要他珍重,怎么就这么巧,暴民招认的同时,他便自戕了,又怎么这么巧,他前几日偏偏见过云麾将军,不仅如此,还要假情假意安抚他的家眷。”
他的语气平淡,如同无波澜的死水。
杜雍光缄默,看着他孑然离去的背影,眼神关切又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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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州血雨腥风,连带着周边州县跟着遭殃,除此之外又是一番官职调动。
谢北舟最终没有回长安,只上表陈情,言明西疆之地北接鞑靼南邻吐蕃,常有纷扰,故此宁愿背着不孝骂名也要远赴凉州,是为报国忠君。
他言辞恳切,圣人只能成全。
萧穆再收到谢北舟的信时,太子和督事院都已启程回京。
信中只道,他幸不辱命,却也难以招架朝党纷争,此番有惊无险,到底伤神伤力,还特地提醒萧穆留意督事院,甚至直言,其下几多疯犬。
萧穆无法,也不能强行留他,只回珍重。
霜寒露重,口中呼出的热气都成了白雾。
闻棠悄悄躲在宣政门外的拐角,等着散朝的官员。
他去门下省探问过许多次,可小吏一直说杜补阙不在,久而久之,他再迟钝也生疑,只好来此处等着。
那人本就生得高大,看上去又消瘦许多,摇摇欲坠的样子,闻棠心中发酸,不顾周遭官员诧异的目光,朝他走过去。
“杜……”
他连他的名字都没喊完,青色银纹的袖口流水般从他掌心滑走。
杜念连眼也没斜一下,掠过他而去。
闻棠的眼睛被秋风吹得发涩,眨一眨就泛起润泽的水雾。
他攥了攥空无一物的掌心,忽地记起什么。
他还欠杜念一幅画,他想,他们之间还不算完,他还要把画赔给他。
万珍阁的茶室内,万复来正提笔拧眉,努力将已经画了大半的竹林图细化绘成,嘴里不时冒出似赞似叹的“啧啧”声。
“当家的!”伙计大喊一声推门进来,吓得他赶紧将机关案收起,笔墨瞬间隐在下层。
看清来人,他拍了拍胸口,“你要骇死我!谁准你直接进来的!”
“情况紧急!”伙计道,“我已按照你的话说了,可是那萧郎君好像突然失心疯了一样,非管我要画,他说他等不了了,不能等了……”
“……我硬是拦下他,说您在外地未归,可他还是不肯走,失魂落魄的。”伙计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万复来一咬牙,道:“等我两个时辰,先从侧院准备好车马,悄悄牵出去。”
“这……这能行吗?”伙计惊疑。
“那你觉得他会离开吗?”万复来问。
伙计看他一眼,想起萧闻棠的样子,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就按我说的做。”万复来拍板。
伙计走了,万复来迅速将画案升起,也顾不得许多细节了,只想尽快画完。
日暮晚风凉,万复来吹着未干的墨,手里还打着扇子。
眼见差不多,他迅速将画夹在锦轴中卷起,再收进长匣。
接着,他批起一件外衫,从侧门而出,装作匆忙归来的样子,和守在前厅的闻棠打了个照面。
闻棠焦急又欣喜地接过匣子,画卷展开,未干的墨零星沾在了锦轴上。
万复来捏了把汗,但闻棠好像并未发觉,只是看了看就将它重新收起来,然后宝贝似的紧紧抱着长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