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柳老板一样,卖些米粮绸缎,并一些西域奇货。京城的贵人们爱些新鲜玩意,做我们这行的需要四处游历,广结善缘,才能把正经生意做好。”
柳老板点头,没有接话。
“这天子脚下,经营就更得小心翼翼,比不得江南人杰地灵,生意也松泛些。”
对方只勾勾唇角,始终不搭腔。
李融也不尴尬,偏偏要把自己的话说完。“在下羡慕柳兄,想着不如也在这里开间酒肆,只是不甚了解行情,还要请柳兄多多指点。”
“不敢。”他低头吹去茶汤里的杂质。
“想来柳兄一定认识当地不少木材商人和营造匠司,礼斗胆想请柳兄做个中间人。”
对方的神色终于动容,四两拨千斤地回了一句,“恐怕我和容郎君还没熟到这个地步。”
“柳兄,我此番前来的确是给你赔罪的,我的银两你不愿收,我的心意你也要如此推拒?”
李融冲他行了个大礼,众人看得俱是一惊,闻棠阻拦道,“郎君你干嘛这样!他根本都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柳老板闻言饶有兴致地看向他,闻棠亦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把李融拉了起来。
半晌。
柳老板道:“容郎君不必如此,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当地的匠师,具体事宜,你去问他们即可。”
裴翌此时开口:“柳老板怎么还不明白,我们看重的并不是什么木商工匠,而是您这个人。”
“此话何解?”
“实不相瞒,这酒肆我想开在升州。”李融言语颇具深意,“如果柳老板愿意帮我寻木商,到时木材直接运往升州府上元,其中的损耗都算在我头上,我以每石一百金的价格付给柳老板。”
“郎君你失心疯了不成?”陆回年咋舌。
李融没理他,继续说自己的,“容某只求建成之后,王七郎君能和亲友们时时光顾,也认我这个朋友。”
柳老板眉头紧锁,瞥了眼陆回年……
方才那昆仑奴的反应也不似作假,这个容礼,到底什么意思。
“容郎君一掷千金,实在是令在下手足无措啊。”他道。
“柳老板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又与刺史王公和游击将军顾公同结亲缘,这么说,就太过自谦了。”
柳老板可算是咂摸出点味道来了,面上却更为谨慎克制,“凑巧罢了,姻缘之事向来只看天意,承蒙王顾两家不弃,不会因为从商而看轻我们,运气好而已。”
“既如此,容某就更加诚心实意了,柳兄你是福厚之人,亲族又这般通情达理,若能结交,是我三生有幸。”李融表情诚恳。
萧闻棠都被他演得不太确定了,犹疑开口:“郎君,何必……”
李融一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柳老板这下彻底明白了,这人的目的不是酒肆,也不是木材,单纯是寻个由头给他送钱,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借自己攀上江北的这些氏族。
“容郎君从长安而来,想必结交的亲贵不少,何必非要在我身上下功夫?”他盯着李融的眼睛问。
少年与他对视片刻,罕见地有些窘然,道:“京中的贵人们事多忘性又大,怎么想得起容某这号人。”
那就是看不上的意思了,柳老板心道,京城的权贵看不上他们,就来江南撞运,脸皮也真够厚。
不过……此人倒真不是一点儿用没有,这几年朝廷没什么油水可捞,他们坐吃山空,亏下的账都快补不上了,哪天要是上面查起来,可就麻烦了。
就是这容郎君,身份尚且存疑。
柳老板转念一想,管他是真是假,验验就知道了。
“容郎君说想去升州?”柳老板和气道。
李融点头。
“这忙我也不是不能帮,不过,我也想麻烦容郎君一件小事。”
“但说无妨。”
“听闻郎君的商队有几十艘船,好不气派。我正好有批货物要送到升州,不知能否顺个风?”
“柳兄有大生意?”
“那倒谈不上,不过是些绢布,库房里压了太久,生了蟲洞,已不能做衣被,只得卖给针线坊做些香囊丝扇等小物件。到时我会派专人押送,郎君只需把他们载到上元,自会有人来交接。”
“这有何难?”他爽快应下,又道,“那我方才说的……”
“我便给容郎君做回担保。只要郎君接应上我们的人,我即刻便遣人将木料挑好给你送过去。”
“如此甚好……”李融似乎有些踌躇,笑容勉强,“我并非信不过柳兄,只是……”
“容郎君放心,等你落地上元,安顿好,再写信给我,正好准备木料也需要时间。”柳老板大方道。
“若是柳兄贵人多忘事,我又该往何处说理呢。所谓空口无凭,不如咱们立个字据,也算有个约定。”李融建议。
柳老板想了想,吩咐仆从拿来笔墨。
裴翌磨墨提笔,李融欲语,柳老板笑言:“不如由我来拟,如何?”
“当然。”李融做了个请。
“……今我柳济欲替容礼采木料六百石,共其漕运损耗等计八万金,定金三万金,及运至升州上元白下门外清点剩余钱货,若有违者,另付四十万金。”
裴翌笔下稍顿。
“怎么?”柳济道,“莫非郎君觉得自己不能守约?”
“怎会。”李融道,“就按柳兄说的写。”
“我会打点好银号的伙计,等我替柳兄办完事,便传书遣人上门拜访,将定金奉上。”李融边按手印边道。
“如此甚好。”柳济接过仆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印泥。
书契一式两份,二人都好好收了起来。
李融又天南海北地与柳济聊了许久,直到对方假意留他们用晚膳,这才惺惺作态地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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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郎君办了这么大一件事,却还没有跟其他人知会一声。
陆回年有些不安,道:“这个柳济到底识破咱们没有,为何要让我们帮他运东西呢?”
李融皱眉摇摇头,其实他也不知。但如果当时犹豫不决,难免令人生疑。
闻棠就更想不通了,裴翌在旁边沉思静坐。
四人围坐案前,驿馆的饭菜陆续端上。
李融问那小厮:“其他人呢,都用膳了吗?”
那人答曰:“都用过了,郎君们回来的晚,这些吃食一直在灶上煨着的。”
待菜上齐,他便退下了。
李融盯着饭菜出神,他不动,其余三人更不敢动。
半晌,他拍着桌案站起来。
“把人都叫到花厅去,咱们不在宣州逗留了,明日便收拾行装,直接去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