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闻棠拉着脸不说话,他大声说:“在坐的各位可都是见证,公平起见,这玩儿的东西,用的器具,都是你选的,九郎你也不想胜之不武吧。”
“你想怎么比?”
王七郎伸手,像逗弄宠物般勾了勾手,朝刚才的胡姬喊道:“琥珀,过来。”
待人走近,他从案上的玉盘中拣出两枚荔枝来,随便抠了抠摘了摘,捻起一截梗,另一只手捏住琥珀单薄的耳垂,然后用力地拧着从中穿了过去,再把梗折下一点,固定住。
闻棠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漂亮的胡姬像尊婀娜的木雕,一动不动地任他摆布。她的耳垂即使在蜜色皮肤下都显得充血。深色的梗挤在皮肉间,坠着娇艳欲滴的红果荡在修长的颈侧,美则美矣,却不甚和谐,平添几分诡异。
王七郎没有理他,气定神闲地穿完另一边,然后让琥珀站到中间给伶人表演的台子上去。
“往边上站点儿……再往边上……”王七郎眯着只眼指挥,让她站到正中。
是时,小二端了弓和箭过来。是把普通的长弓,约莫五六斗。
王七郎拿起弓拉了拉弦,又弯下腰用脚踩着扯了扯,确定完好无损后,他大方地问:“九郎更喜欢左边还是右边?等会儿我们都站在十五步外,只要射中琥珀耳坠上的荔枝,就算赢,如何?”
“你确定?”
“当然。”
“你就不怕伤了她?”
王七郎不解,“这有什么好怕的,她已经被我买下来了,就是我的人,别说伤了碰了,就是为我舍了命也是应该的。”
他故意刺激闻棠,“倒是你,该不会看见对面是个美娇娘就吓得手抖吧?”
人群中有不怀好意的哄笑声,大家都等着看热闹,有人小声嘀咕:“估计不敢了吧,用弹弓怎么能跟人家比……”
闻棠努力克制着,深深吁了口气,转身踏上木阶,道:“开始吧,你先选。”
“你真准备好了?不用去外面捡点儿石子儿回来?”王七郎拿起箭羽端详起来,装模作样道。
“王兄如此废话,可是怕了,故意拖延?”
“怎会。”王七郎脸色冷下来,“九郎你是客,理应你先选。”
闻棠站在台上,身姿挺拔,笑得有几分玩世不恭,感叹道:“好吧,那就由我开始吧。”
他向前踱了两步,手撑在朱色的阑干上,看向王七郎。此间烛火照在他深邃的眉眼上,确有几分昆仑奴似的纯粹和引诱,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会看出那眸底藏着的小坏。
“王兄,你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缺点倒还是很多的。”
王七郎皱起眉。
“这第一个缺点呢,就是你太刻薄狠毒。”他伸出食指来。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王七郎已经十分不悦。
“王兄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闻棠直起身,手背在身后慢悠悠散起了步。“你对乖巧听话衷心耿耿的琥珀娘子都如此绝情,平时还不知怎么苛待下人,又是否尊亲爱友?”
眼见对方要张口反驳,闻棠声音提高了些,“这第二点呢,便是你奢靡成性,挥金如土。”
他走到琥珀身边,美人此时终于有了些生动的反应,眼睛瞪大看着他,微微偏头。
闻棠抬起手,拇指和中指微微用力便摘下了她脖颈一侧的荔枝,梗子还好端端地挂在耳垂上,颤都没颤一下。
闻棠抛了抛它,又用手心接住,“荔枝从岭南运到宣州,即使走水路也要耗费好大的功夫,寻常人家细细品味都来不及,王兄却动不动就拿来当靶子,岂非暴殄天物?”
“不过这些其实都无伤大雅,”他重新走近,停在台边,一手握住弹弓背在身后,一手托着荔枝。
“最重要的是,王兄你就像这枚荔枝。”
闻棠捏着它玩赏,语气遗憾,“虽然看着满是沟壑,不大新鲜了,闻起来也微微酸腐,但内里更是无甚大用,空有一包汁水。”
话音即落,鲜艳的果子被高高抛起,飞出道优美的曲线朝王七郎袭去。
他下意识地矮身躲开,耳边擦过劲风,鸣镝般的小巧金色花簪迅速冲过,“嗤”地刺破布满龙鳞的锈红色外皮,将荔枝穿烂,连着絮絮块块果肉的扎进木柱里,掉出果核。
朱木上金色的海棠花栩栩如生。
汁水瞬间四迸,王七郎觉得后颈像挂了几滴雨,瞬间就变得黏腻,他抬首看去,萧闻棠已经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热闹,他甚至都没看到那人是怎么射出这支金簪的,只有弹弓垂下的绳子晃荡两下,像在嘲笑他。
人群中鸦雀无声,看热闹的陆回年回过神来,喝彩般地吹了个口哨。
“你这个小杂种!”王七郎面色通红,擦着脖子气急败坏道。
闻棠冷笑一声,轻飘飘道:“我已经击中了,王兄可要认输?我的要求也简单,你去街上大喊三声你是大王八郎就行了。”
王七郎暴怒,跺着脚大喊:“来人!快来人!给我把这小杂种抓住了狠狠教训!”
闻棠翻身一跃从台子上跳下来,只见从后房冲进来许多护院,举着刀,看起来相当有阵势,竟不像普通家丁。
陆回年见势不妙,喊他:“快撤!”
王七郎哪里肯让他逃,扑上去就要捉他。闻棠敏捷地闪身而过,回踢一脚。转身想把金簪取下来,手指刚要勾到簪尾,被抱住腿扯了回去。
厅中混乱无比,王七郎的狐朋狗友四散而逃,有往外跑的,也有往楼上跑的,琥珀尖叫了两声在幔帐后面躲起来。
那群护院迅速地朝闻棠围进,他拔出腰间佩刀,侧手挥出堪堪挡住一击,另一边用鞘抵着王七郎缠在腿上的手腕,狠狠往外撇。
见状,陆回年和那两个卫军赶紧上来帮忙,两伙人顿时打得不可开交。
闻棠的刀没有开刃,只能以守为攻。刀锋磕在一起的钝响十分刺耳,他忍着牙酸把横刀滑到底,手腕一翻一转,雪白银光闪了个花就把对面的长刀甩了出去。陆回年配合地将刀背砍在那人后颈,轻松解决。
二人刀刃交叉,接住一记狠砍,而后各自向外翻转,两条长蛇般缠上敌人手臂,向后一带一折,便听到骨头错位的清脆响声。
闻棠一脚踹在他后背,人摔出去,将包围撕出个口子。
“快走!”陆回年扯着他往外逃。
闻棠还没来得及让他等一下,亲卫已十分有默契地断后,陆回年大力一拽,他差点摔倒,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出了院子,视野立马暗下来,王七郎的声音遥遥传来——
“……别让他们跑了!”
几个小二举着木棍拦在门口,看上去没什么气势地面面相觑。二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刀刃在黑夜里划过几道冷光,这几个三脚猫便倒的倒逃的逃。
街市上哪儿还有什么人,闻棠边喘气边愤愤道:“我的簪子还没拿呢!”
“哎呀!以后再说吧,那几个家丁明显是练过的,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陆回年时不时回头看看后面。
还有两个人在那儿呢,闻棠想,得先回驿馆找帮手。
这算什么事儿啊,住的地方没找到,还惹了一身骚。
“糟了!后面好像有人追上来了!”陆回年叫到。
“他怎么有那么多人手?”闻棠奇怪。
正说着,迎面撞上几个熟悉的身影,为首的人青衣墨发,待看清他们,脚步更快了几分,还未走近便问:“出什么事了?”
闻棠来不及解释,陆回年眼睛一亮,指着后面说:“快,快!我们被歹人缠上了!”
杜念身后的金吾卫即刻戒备起来,将他们围护住。
闻棠腿有点发软地停下,被杜念握住胳膊。对方语气有些罕见地着急,“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陆回年三言两语地简单解释,突出重点,“……那厮对二郎图谋不轨,还当众调戏他,叫他昆仑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