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念听完,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闻棠立马补充道:“我们不是有意要惹事的,是他无礼在先。”
他和陆回年对视,皆有些心虚。
“受伤了吗?”
乍闻言,闻棠愣住,呆呆地看向他。
“有没有伤到?”杜念又耐着性子问了遍。
“没有。”闻棠抿抿唇,摇了摇头。
正说着,远处的人跑近了,原是刚才殿后的两个护卫,其中一人捂着胳膊,指缝间有血迹缓缓外溢。看见一排戒备的同僚,双方都有些怔愣,忙紧张地四处查看。
闻棠率先拨开一群人跑过来,问他们:“怎么搞的?那些护院呢?”
受伤的那个答:“他们人多,我们就有些吃力,不慎被伤了。不过……那个王七郎也被我们砍伤了,眼下他们应该已经乱作一锅,自顾不暇了。”
闻棠拿出手帕,想帮他止血,他一惊,忙道:“属下自己来就可以了。”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似的,纷纷围了过来,取帕子的取帕子,包扎的包扎。
“那个王七郎伤得可重?”杜念冷静地发问。
“伤在腿上,应该不算重。”那人细细回忆了下,“我们也不是有意,只想尽快脱身,那王七郎到处乱窜,这才砍歪了……”
杜念点头,不置可否,只道:“已经很晚了,先回驿馆再说后面的事吧。”
一行人原路折返,沿途的各色摊店早已打烊,除了他们,街市上哪儿还有人。
杜念走在最前面,闻棠在他身后一步的地方跟着,众人维持着诡异的寂静。
夜幕四合,估摸着都快到子时了。闻棠斟酌着开口:“其他人呢,都歇下了吗?”
“你们不见踪影,也没人回来报信,如何歇?”杜念微微偏过头,月光铺在他半张侧脸上,显得整个人都有些冷冷的。
闻棠低下头不说话了,脚步也放缓了许多。
前面的人察觉到,身形顿了顿。闻棠手臂间陡然一热,杜念轻轻扣住他,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放心,是他撩拨在先,不管发生何事,都有我在。”
他抬头,看到杜念的眼睛,月影落在其中,像河中满载星辉的船,明亮而安稳。于是他咧了咧嘴角。
或许是看他笑得太傻,杜念也笑了下,然后很轻地拍了下他的发顶。
回去的路走得很快,驿馆里灯火通明,门阶被照出长长的影子。
“怎么才回来?找到住的地方了吗?”太子从茶案旁起身,待看清楚他们的形容,惊讶道:“发生何事?怎么受伤了?”
说罢便唤来随行的医官。
驿丞见状,更是吓了一跳。太子此行低调谨慎,他们三日前才收到朝廷的急报,人都赶得差不多了,但住下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岂是易事。偏这祖宗还要搞节俭养德那套,就要在驿馆落脚,还让他们不要另行铺张,连迎接仪仗都不许。前有密旨,后有严令,这下可好了,上面没人顶事,出了意外他有又几个脑袋能掉。
闻棠正要说话,那驿丞“扑通”一声,已经跪得五体伏地。
“张驿令快请起,这是做什么?”太子道。
“让郎君们受了伤,是小人之过!”说着他便“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
闻棠纳罕不已,来不及阻止他,惊讶道:“你又没跟我们出去,关你什么事啊?”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请罪总归是没错的,于是又磕了个头。
场面一度诡异滑稽,杜念清了清嗓子,提醒他:“这里还没有人要治你的罪,殿下让你起来你便起来。太子殿下没有苛责别人的习惯。”
他一惊,这便赶紧站了起来,又行了个礼,嘴上说着“谢殿下开恩”,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却因为脚底不稳而滑了两下。
旁边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太子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他们以前哪里见过这种滑头小吏,交往的人无一不是大方知礼。
那驿丞涨得脸通红,十分窘迫。杜念在心里低叹,正要再开口,被闻棠抢了先。
“好了,我话还没说呢,你们别打岔。”
医官此时拿了药箱过来,众人归位,帮忙的帮忙,上药的上药,解释的解释。
闻棠叫了李融几声表兄而非殿下,试图从称呼上唤起两人间单薄的亲情,让他站在自己这边。陆回年在一旁帮他添油加醋,将那王七郎本就油腻的嘴脸更说得猥琐奸诈。
这本就是桩理不清的官司,若他们问过后就不再负气纠缠,倒也不至于如此狼狈收场。
李融的重点仿佛并不在这上面,他听过后沉思片刻,开口问那驿丞:“这个王七郎听起来颇有些排场,你平日里可曾听说?”
这正问对了人,张驿丞立马来了精神,知无不言地解释:“如果小人没猜错,这王七郎正是升州刺史王肇的小儿子,本名叫做王煊的,平日里最爱游山玩水,结交同好,来宣州借住在母族柳家,柳氏虽是小门小户,却最善于经营,做些米布生意。二位郎君今日去的客栈,恐怕也是他们的产业……”
“倒是详细。”太子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张驿丞却似乎会错了意,面上更加殷勤,滔滔不绝起来,“……却说这柳氏呢,也大有来头,是宣歙军府都尉顾将军的表亲,那顾氏,就更不用说……”
太子突然冷笑一声,打断他,“早听闻江南的氏族盘根错节,今日可算是领略了。”
他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赶忙跪下请罪。
闻棠恍然道:“难怪这个王七郎这么蛮横霸道。那些跟咱们交手的人一看就不是寻常护院,应该是受过训的。”
“何止啊,依我看说不定正是府兵,这些人也太嚣张了,根本没把圣人和殿下放在眼里。”陆回年愤愤握拳。
眼见越说越夸张,驿丞擦着汗打圆场:“没有没有,这怎么敢呢?那些个刁民,不过空有些拳脚罢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再说殿下和郎君们勤俭低调,又个个龙章凤仪,那群有眼无珠的东西怎么见过这般场面,说不定就是为了攀个亲近,也没成想会弄巧成拙……”
一室静默。
太子没有接茬,反倒去问那护卫:“伤势如何?严重吗?”
那人忠厚,道:“只是小伤,多谢殿下关心。”
驿丞跪在原地,头也不敢抬。
“今日就先这样吧,别再折腾了。”太子顿了顿,换了副宽和的语气,“夜沉更深,师傅们都被我打发上去休息了,房间不够,下人们也都挤在一处了,咱们也……”
话音没落,陆回年立马往始终没说过话的裴翌身旁凑近半步。
太子笑笑,“你们关系倒好,不过这样正好,尊师们一人一室,你两个一起,我就和二郎……”
闻棠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跟李融住提心吊胆,但和杜念一起也有些惶恐……
杜念推辞道:“殿下身份尊贵,怎有臣子们自在逍遥,殿下却要和别人挤的道理?”
太子还要解释,杜念已经谦逊道:“殿下有仁爱之心,是我等之幸,但如此一来,难免让臣子们惶恐,不如我和萧家郎君共住一间,殿下养精蓄锐,也更好体察民情,施恩百姓。”
“那好吧,杜公一片苦心,融不便再推辞。二郎,你说呢?”
萧闻棠看了看他们,只道:“我自然……没有意见。”
如此便拍板落定。
一番折腾下来,大家也都累了,纷纷上楼歇息。闻棠跟杜念先取了些要用的杂物,才回了房间。
这屋子甚至还没他们的船厢大。
闻棠伸长脖子四处打量,里外间只用一架两扇的简陋屏风隔开。里面是张矮塌,约莫只睡得下一人,旁边有张小木案,上面连枚铜镜都无。外间就更没什么器具了,只一张喝茶用的矮桌还算大,上面摆了冒热气的铜釜,应是下人刚煮上的热茶,周围还放了几只格格不入的青釉茶碗,一看就是行囊里自己带的。
杜念随手舀了碗茶放在旁边,道:“你先自己休息,我出去一趟。”
闻棠虽不解,却也没问,只当他忘了取什么东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环顾一圈,挠了挠后脑,从行囊中翻出几件旧衣来。先起身把茶桌挪到一边,再将布料拼拼凑凑地铺在地上,约莫摆出床褥的样子。
门“笃笃”地响了两声,闻棠喊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