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闻棠在书房前站了有半刻钟了。
萧穆公务繁忙,他又天天在弘文馆和校场之间两头跑,好不容易到了休沐,也没惹别的祸,闻棠有些事情想问,却不太敢进去。
萧寻枫路过,问他:“杵在这儿干嘛?”
他还有点记仇,两个人这些日子不冷不热的,他漠然道:“不干嘛,你管我呢。”
萧寻枫瞥了他眼,绕开,走上前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来。”萧穆的声音隔着门,有点沉闷。
见他进去,闻棠抻长了脖子想往里看,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
没一会儿,门重新打开,萧寻枫出来了,看也没看他就擦身而过,萧穆从里面喊:“还不快进来!”
闻棠慢悠悠地走进去,转身,一点一点推上木栓。
半天没见人影,里间传来笔重重搁下的声音,萧穆烦躁地喊道:“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闻棠撇撇嘴,心道,我还不耐烦来找你呢。
萧穆皱眉问他:“找我什么事?还要你大哥来替你说。”
“我可没让他帮我……”他小声嘀咕。
萧穆不耐管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反正他不管也照旧好好的,于是只当没听到。
“又闯什么祸了?”
“我没有!”闻棠抬头,理直气壮道。
“那你不敢进来?”
“不是你不许我随便进你书房的吗。”他不解道。
萧穆顿了顿,深深呼了口气,问他:“什么事?”
没等闻棠回答,他补充道:“要钱直接去账房支就行了,不用问过我。”
“不要钱。”
闻棠慢慢往前挪了两步,神情也扭捏了些,斟酌许久,才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
萧穆背着手,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阿爷……还记得,以前陈州的那个宁县令吗?”
闻棠解释道:“就是,我小时候去过的,我还和他家的小郎君一起上学……”
“记得,你问他做什么。”萧穆打断他。
“没什么,”闻棠说,“我昨夜梦见幼时的事情,想起来了,所以问问。为何好像再未听过他们的音讯。”
他不擅长撒谎,但还是毫不避讳地迎向萧穆审视的目光。
半晌,萧穆低头,重新拿起笔把没批完的公文续上,声音很平静,道:“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什么?”闻棠跑过来,撑在案前,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他好像根本懒得从繁杂的庶务中分神来解释这样一桩小事,抬头看了眼闻棠,淡淡道:“十多年了,那时候杨贼起兵造反,途径陈州,所有的州官县官都因为监察不力被治了罪,他也因此被抄家。”
“抄家?”萧闻棠的眼底泛起薄红,扣在桌案上的指尖都用力得泛起白。
“是,”萧穆看着他,“包括那个小郎君在内,宁家被满门抄斩。”
怎么会呢,闻棠想,这怎么可能。前朝余孽造反的事他知道,可这为什么会和宁家有关?宁溪已经死了?宁溪怎么可能已经死了?那杜念又是谁?
“证据呢?我要看,你把卷宗拿给我。”闻棠的嘴角抿起,看上去有点倔犟。
“那都在大理寺和刑部,我怎么给你看?”萧穆无奈道。
“那你带我去看。”他坚定道。
萧穆放下笔,揉了揉额角,叹道:“那不是能随便看的,棠儿,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觉得难过,阿爷可以理解,但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
“那什么才是我该知道的事!”萧闻棠吼道。
萧穆怔了怔,看到他泛红的眼底一片水雾。
永远都是这样,闻棠想,好像只有自己什么也不明白。
“有什么是我可以知道的事。”
他轻声重复了一句,然后抬起胳膊,用力擦了擦脸,转身夺门而出。
萧寻枫守在门口,看到他这样出来也愣住了,叫了声“二郎”,他理都不理地跑了。
萧寻枫焦急地进去,只见父亲坐在案前,神不守舍的样子,他试探道:“阿爷……?”
对方还是那样低着头,声音好像很疲惫,道:“去查查,看看他最近都跟什么人接触了。”
他正欲领命,萧穆又道:“你抽空带他去趟刑部,小心一点儿,别招摇。”
“是。”他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欲言又止,带上门出去了。
过了很久很久,小厮在门外禀报:“府君,宫里传了话,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萧穆这才渐渐回了神,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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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人对萧寻枫颇为客气,领路的主簿小心地问:“可是有什么案子出了差错,要复审?”
闻棠跟在大哥身后,见他游刃有余道:“不是什么大事,刑部有几卷案宗排乱了,我想核对一下顺序。”
主簿把眼神移到闻棠身上,萧寻枫了然道:“他对这些没兴趣,在家闲不住跟我出来走走,放心,我就在这儿看两眼,也不拿走,他一边儿待着就行。”
主簿笑了笑,没有再问,把二人带到地方便要回去做自己的活儿,另让一个小吏在旁候着,说:“有事吩咐他就行。”
“麻烦你了。”萧寻枫道。
他忙说不会:“刑部和大理寺本就关系密切,荣辱与共,何必这样见外呢?”
萧寻枫听懂他的话外之音,“这是自然,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又客套了几句主簿就离开了,萧寻枫找出兴训四年的卷宗,从中抽了几册,递给闻棠。旁边的小吏看也不看他们,眼观鼻鼻观心。
闻棠接过来快速地翻阅,他记得离开陈州是在夏天,宁府的人和他们一起入上都,说要献什么祥瑞。
他动作一滞,目光凝在一列简略的小字上:……兴训四年五月十三,陈州宛丘县令宁清言谋大逆,欲以危宫阙宗庙,处满门抄斩,就刑于市。
谋大逆……
怎么会,不是来进祥瑞吗。闻棠模糊地回忆那个谦谦有礼的君子,怎么都不会把他和谋逆扯在一起。
他又前前后后地来回翻找,但除了这一句语焉不详的记述之外,没有任提到宁清言的内容。
杜念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承认自己身份的吗,如果他真是宁溪,那当年又是如何逃脱的呢?
闻棠盯着漆黑的墨字,忽然感觉莫名的凉意袭上后背,让他打了个激灵。
卷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萧寻枫将它捡起,连并之前的那些放回原处。
“好了吗?”
闻棠沉默地点头。
“好了就走吧。”萧寻枫笑着嘱咐了小吏几句,然后带着他告辞。
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萧寻枫等他上马才开口:“快用晚膳了,想吃什么?”
他不解地抬头。
萧寻枫道:“今天不回去用了,阿爷那儿让三娘去哄吧,你想吃什么,听你的。”
闻棠垂眼,曳落赫今天的步子似乎踏得格外轻,两个人两匹马,在街上慢悠悠地晃。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想给你添麻烦。”
他双手攥着缰绳,握得很紧,“我也很想有一天,不用靠你和阿爷,就可以做到我想做的事。”
后心贴上一股很温暖的力量,萧寻枫拍了拍他,说:“我知道。”
两兄弟在春胜楼点了些小菜,用完后天都快黑了,赶忙打道回府。
进了曲间,遥遥看到萧穆等在门口,旁边两个小厮提着灯守着。他们下马,萧穆问:“晚饭吃了没有?”
“吃了,阿爷呢?不是说我们会回来晚些,不用等吗。”萧寻枫道。
萧穆顿了顿,“没等你们,我也用过了。二郎,跟我来书房一趟。”
闻棠纳闷,萧寻枫想跟着他,被挡下了。
“是宫里的事,跟太子殿下有关,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他。”萧穆解释。
早上刚在这儿发生了不愉快的回忆,闻棠有些不自在,站在书房中央,低着头看脚底的地毯。
“过来。”萧穆在里面一个小隔间里喊他。
闻棠进去,里面一扇镂空小窗,月光照进来,刚好扫在正中的灵牌上,前面挂了一幅女子的小像,深眉浅目,显得风流温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