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微惊,来不及说什么,便见那纤纤玉手一把握住她的,江润珠身子一抖,下意识要后退。
那双手并未用力,却叫人无法挣脱,五指好似铁骨冰凉坚硬。
咫尺相隔的明明是自己的脸,现下笑意盈盈看过来,真可谓诡异悚然到了极点。
江润珠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冰凉的食指立刻压过来,“嘘——”,女子温柔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
对方回身,从镜中拿出一根大红绸带,轻轻放在江润珠的掌心。
她哪里敢要,立刻就要撒手,女子冰凉的手掌便包裹过来,迫着她握紧红绸。
有谁不轻不重在对面扯了扯,江润珠便不由自主跟着往前走了一步。
红盖头轻飘飘地落在头上,将前方的视野遮住,只能瞧见绣花鞋头在嫁衣的下摆若隐若现。
她脚步小心缓慢,生怕脚下踩空,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脚下蓦地一歪,眼看要摔倒,好在手臂被人及时扶住,只是臂上温度太低,冻得江润珠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起风了,风吹得衣袂飘飘,吹飞了红盖头,江润珠只觉眼前一亮——
她在哪儿?
远天已露出一丝鱼肚白,十步后悬空停着一顶大红花轿,红绸凌空飘荡,几名轿夫横死在侧,若没记错……脚下的路,正是狭窄险要的岚山道。
两人的前方,几名山贼狞笑堵住了去路,鲜血化成铺天的不甘和怨气,时时刻刻想要将他们撕碎。
幸而,时间终于又回到了周郎娶妻那日。
冰凉的温度辗转至腰间,面色苍白、不知死了多少年的高大青年亲密地揽着她,低唤了声:“玉娘。”
这一声低沉沙哑,好似在地底深埋多年,带着磨人心肠的诡异,要将她也一并拖下去!
江润珠恨不得能双脚生根长进地里,可新郎官心志坚定,揽着她往崖边坚定地大踏一步。
噗嗤——!
死期再至,霎那间血扬四方,新郎官头颅歪倒,成了具血淋淋黏糊糊的无头尸体。
风声陡然加剧,带着刺骨的寒意从山崖下方迎面刮来,拜天地、拜高堂、拜夫妻,都抵不过两人这纵身一跃,仿佛那日一双飞雁终得厮守。
被禁锢在喉咙里的声音终于破出,江润珠浑身颤抖:“本,本……”
本小姐他娘的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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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城,江润珠曾亲眼见过被亲爹卖入红苑选择跳楼自尽的女子。
那红苑有一栋高高的小楼,专门用来关即将挂牌的姑娘,看着高得很,没想到一头栽下来眨眼的功夫就能落地,能把人从里到外摔碎了。
从岚山道下坠恐有百仗,也只够她想起这些有的没的。
耳边轰隆一身巨响,吓得江润珠一激灵,恍惚以为是自己落了地,摔成了一摊泥。
可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痛楚,只是脑仁好似被谁伸手作怪地搅了搅,晕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终于清醒些了,昏沉沉地睁开眼一看,她恰好落在谷底开旷处,四周包着奇形怪状的密林,只照得进来七高八低一片天光。
昨夜滴水未尽,不怪她这会子迟钝,呆呆看了半晌的天,忽然觉得面皮被谁盯得发紧,缓缓侧头看去,一双桃花眼猛然瞪大——
有人姿态闲适的侧身躺在她身边,长发披散,看戏一般单手撑着下巴,只可惜带着面具看不清来路,只能从身型看出是个高大的青年男人。
江润珠大约也是吓疯了,此情此景没有半分想尖叫的欲望,冷静问道:“你也想要我的命?”
不等对方答话,她先颠三倒四地开了口:“原来那个道士真的没有胡说。”
青年好奇的声音响起:“他说了什么?”
江润珠:“……许多年前我曾被人掳走过一段时间,大约是在外头吃了苦头,忘了许多事,家中便请了个道士,那道士说我生来命里缺水,神魂不稳,易招鬼神侵扰。”
对方的声音从面具后头传来:“那真是巧了。”
“哪里巧?”
“女子本为阴,而姑娘命中缺水,”青年轻飘飘道,“世有魑魅魍魉,唯有李家狐仙属水亦属火,或许与你是绝配。”
江润珠慢半拍道:“哦……可我去何处寻那李家狐仙?”
“倒也不必费那功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后者微微凑近,“不才正是在下。”
江润珠:“……”
她不免多看了对方两眼,大红大紫的衣料堆叠,衬得人像朵放肆舒展的艳丽牡丹——
按理来说,沾了个仙字那定然要出尘脱俗,可又沾了个狐,便是媚又媚得很。
这一方腰带勒出劲瘦的腰,还有修长白皙的双手,江润珠目光一顿,脑子里骤然闪过些熟悉悚然的画面,于是在昏昏沉沉里挣扎出片刻清明。
“想起来了?”对方含笑道。
想起来了,密弥沙漠的神庙中,那一地垂首下跪、饮沙而亡的男男女女,谁又能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