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身后无倚仗的商人大多都没有好下场,江家如日中天时所倚之势却如山倾,各方蠢蠢欲动,若不仔细,金银山也可作埋骨地。
甘城也有好人,可边关之地形势紧迫,今朝为王他日做鬼,谁敢轻易下注呢?
江子茂盯准了几方僵持不下时,断尾求生,应了守军新将十年军需的供应,这才能囫囵个离开。
江润珠要找的夫婿,究竟该是什么样的?
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除去虫鸣,窗外已安静至极,她侧身盯着琉璃烛灯,眼前终于迷糊。
这一觉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手臂上传来的尖锐疼痛迫使江润珠醒来。
她皱着眉头睁眼,一张放大的脸蛋就在咫尺之间,森白的犬牙嵌在白嫩的手臂肉中,只消再微微用力,就能刺破皮肤。
江润珠猛地瞪大眼睛:“你唔——!”
对方忙捂住她的嘴:“不许叫,不然我便吃了你。”
江润珠五岁以后就不这样威胁别人了,心中好笑,便也配合着点点头。
对方见她乖顺,慢慢松手,身体退后,露出了真容。
少年有双漂亮的眼睛,琥珀色的眼仁虽少见,却也不稀奇,稀奇的是淡淡琥珀色中‘央悬了一道危险的黑色竖线。
除此以外,他生了副好皮相,身姿如竹冰肌玉骨,眼尾飞勾,唇如胭脂,但却穿了身大红大紫的女人家裙子,怪得很。
江润珠极快地往两侧看了一眼,无暇计较自己为何躺在地上,手臂上的齿痕还泛着灼烧的疼意:“你是谁?”
“你又是谁?”少年不客气反问,“这是我家。”
顺着他的视线看,满屋子都堆着宝贝,靠墙一张床,织金艳粉的帐子,床尾好大的衣柜,比她家里的衣柜都大,柜门半开,尽是花里胡哨的颜色,其中一半被随手塞进去又耸拉下来,像唱大戏穿的。
“这是哪儿?”
“胡李巷胡家班。”那双浓眉嚣张地斜扬,“我,少班主。”
话音一落,外头咿咿呀呀和吹拉弹唱也传了进来,江润珠一怔,脱口问道:妖怪还能开戏班?
“是呀,今儿外头有喜事,唱大戏呢。”胡少班主压低了声音,“不过对你们人来说,是怪事。”
“什么怪事?”
“老鼠娶亲,听过吗?”
“不曾听过。”
“总之是东西两头的鼠妖看对了眼,今儿特意来咱们胡家班办喜事。”
少年见江润珠不动,以为她躺得舒服,有样学样和她并排躺着,翘着二郎腿说:“这甘城大大小小的妖怪都来了,你可别乱走,不然被谁剐了做下酒菜,我可救不了你。”
“你们还吃人?”
“妖不吃人吃什么?不过也不是个个都吃人,”少年咕哝一句,斜了她一眼,不知说的真话还是假话,“今日不一样,那鼠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女子,刚咽气不久,他从巷口就开始显摆,说新鲜得很……”
他说得这般瘆人,江润珠不由朝外看,忐忑道:“他们会进来吗?”
他吓她:“说不准,到时候你就藏到柜子里,莫要被闻到了,知道吗?”
江润珠点头,忍不住好奇:“你不想吃我吗?”
少年摆摆手:“你是红尾姑姑扔进来的,她手黑得很,又惯喜欢行侠仗义,我才不愿惹这个麻烦。”
“红尾姑姑?”她想了想,“便是那位狐妖姐姐?”
少年不乐意:“我唤她作姑姑,你偏叫她姐姐,占我便宜?”
江润珠吭哧道:“她,她生得年轻又貌美,自是姐姐。”
少年眯了眯眼:“我不年轻?不貌美?”
哪有男儿这般夸自己?
江润珠默了默:“那英雄也是狐妖?”
少年轻哼一声,大约是满意了:“自然。”
说着话,外头吹拉弹唱的声音越发接近,估摸着是那对鼠妖要进来拜堂了,少年忙一把将她拉住往里推:“快,快藏进去。”
江润珠心跳立刻咚咚地跳,胡乱扫开成堆的衣裳便往里钻,末了,整个身子也藏进衣服堆里,只余一只手还在这小妖怪手里,却见少年低头,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的腕子,她微微用力要挣,对方察觉她往后收的动作,这才抬头。
指腹下的触感软嫩无比,小妖怪心想,难怪妖怪喜欢吃人。
凑近嗅了嗅,馨香入鼻,叫他忍不住磨了磨牙,实在想咬一口:“你们人都这么……”
可惜话问了一半,外头的热闹更大,小妖怪顾不得那么许多,捡起落到地上的衣裳一股脑儿塞进衣柜,将江润珠埋得严严实实。
前后脚的功夫,便有声音响起:“二毛,你躲在这儿干什么?外头拜堂呢,快来看看,粟家兄弟换上喜服跟人似的,可精神。”
少年懒声问:“比我如何?”
“自然比不上你,咱们这胡李巷哪家能比得过你?”
少年一声轻哼当作应了,随了那妖怪出去。
不多时,有道嘶哑的声音高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最后一句本该是送入洞房,江润珠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心中还藏着看热闹的念头——
“诸宾入席,享全人宴。”
江润珠愣住——
哗啦,仿佛水滴进热油锅里,这堆妖怪顿时情绪越发高昂,不多时便有妖陶醉道:“香,真香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