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站在门口,穿了身颜色深重的衣裙,头发抹得一丝不苟。
她双手放在身前,笑眯眯道:“这可不巧,明日夫人请大小姐陪着出门,还得劳烦李先生替小姐跑一趟。”
常娴闻言当即脸色微变,问:“这是何时的事,我怎不知道?”
林妈妈对常娴还算恭敬,道:“夫人也是临时想起此事,还望小姐体谅,望先生体谅。”
李生哪有不应的,温和道:“这个自然。”
常娴很不情愿,她张了张口,想告诉对方自己哪也不去,可对上妇人暗含深意的眼神,她蓦地心里一慌,当即将疑问咽下。
林妈妈是何时来的?
是在方才两人说话时,悄悄来了却默不作声,看她各种女儿家情态,听她想方设法与李生说话,再回去一一说给母亲听?
她不禁懊恼,主动开口:“妈妈来这儿,可是母亲找我有事,咱们快走吧,别叫母亲等急了。”
林妈妈见好就收,微微躬身请她走在前头,琴室终于只剩李生一人。
他站了半晌,转头看向窗边笼罩在阳光里的香炉,香烟升腾,仿佛有紫金波光浮游在半空中。
李生踱步来到江润珠所在的桌边,随手拨弄几下,这才不紧不慢地拆掉断弦,神情格外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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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院。
薛氏一身杏黄的衣裙,袖口和衣襟绣了银丝祥云纹,整个人淡雅而庄重。
她放下手中茶杯,问:“娴儿觉得,张家如何?”
“是曲阳地界里,头一份尊贵的人家。”常娴回道。
她从流芳阁过来,和薛薇请安之后,正要坐下,冷不防对方抛了这么个问题给自己。
常娴自诩并不愚笨,尤其是被薛薇教养着长大,比寻常人更了解她,也更加明白这句话背后的用意。
想到这儿,常娴登时坐不下去了。
薛氏又问:“若是张家公子配你,可配得?”
常娴抿唇:“母亲这话说的,是娴儿配不上张公子。”
“那便是志不在此,”薛氏了然一笑,随即叹了口气,“你可知今日世子夫人为何来家中做客?”
常娴闻言,回道:“夫人与母亲素来交好,夫人久在凤远,如今得空回来,自然要和母亲小聚。”
薛氏一笑:“她未嫁人前是明府千金,金尊玉贵养着的人能看上我?如今嫁入伯爵侯府,更是水涨船高,咱们这等人家,攀不起的。”
因得钱财生势,势大无礼则生不公,是以士农工商,末者为贱。薛薇能嫁入常家,是仗着姿色和头脑,可究其因,是常家门楣不高。
观念如此,常家世代经商,家财万贯,要攀上官府攀上张家,才能一帆风顺。
所以两姐妹自小便要习琴棋书画,诗书更不可少,薛薇拿他们当大家小姐来教养的
嘲笑他们这份心思的大有人在,常语心思单纯,每每有女儿家的聚会便要去凑一份热闹。可常娴怎会不懂?所以宁愿关在房中看书解闷儿,也不愿出门受人眼色。
薛氏既说此话,常娴再无言以对,只得木愣愣坐着,等着她将剩下的话说完。
“张家公子有心娶你为妻,不日便要请媒婆上门来提亲。”
常娴沉默片刻,绷紧一张脸道:“若要嫁给张悬音那等纨绔子弟,且劳烦母亲为女儿收尸吧。”
饶是料到女儿的反应,却也没想到常娴会这般决绝,薛薇不由胸中波涛翻腾,面色登时难看至极。
她噎了半晌,笑道:“那你想嫁谁?是琴室里与你眉来眼去的李生?”
常娴眉眼皆颤,是用力就能捏碎的脆弱,偏偏她心里还存着一口气:“是又如何,先生谦谦君子,心性高洁,我一见便喜欢。”
薛氏一听,连说了三个好,道:“你心存死志倒是忠贞,却不知那李生,愿不愿意为你去死?”
话难听至此,常娴两眼一红:“我若要死,与旁人何干,母亲不必这般激我!”
说罢,她转身便跑,两侧候着的下人拦之不及,薛薇见状差点没被气得撅过去。
而沉默坐在一旁的常晏放下茶碗,终于开口:“母亲不必大动肝火,娴儿不常出门走动,乍见李生这样的人,心生喜欢也是自然。”
薛薇疲惫地往后一坐,道:“便是如此,我才忧心,这样天真的性子,将来如何在张家立足?”
常宴颇为费解:“母亲若担心,更应该将人赶走,加紧促成两家婚事就好。”
“不行,”薛薇一口否了这个提议,微微一顿,道,“李生一走,难保有人起疑心。”
“那……”
“叫他照常授课,只娴儿不去,”薛薇思忖道,“就说她身子不适,需要静养。”
“好。”
“更要管好下面人的嘴,莫要让我听到风言风语。”
常晏站起身,恭顺道:“晏儿办事,还请母亲放心。”
薛薇疲惫地点了点头,常晏便说还有事要处理,转身离开了。
此刻本是午膳的时间,若是往常薛薇少不得要虚情假意留他一道,可今日这般情形,她实在提不起兴致。
望着青年日益高大的背影,心中的不安如今越发浓重,可常晏已不是从前的青眉小儿可任人拿捏。
薛薇忍不住出声叫住他:“晏儿……”
“你,你妹妹心思单纯,你凡事要护着她些。”
后者顿住脚步,如往常一般恭敬转身回话,一举一动没有半点不妥,叫人无法不忌惮:“母亲放心,儿子自当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