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景不得不让他怀疑,白铮所说的,全是真的。
他划破手指,滴出血珠,指尖没入浓厚的雾气,所有的雾似有意识,全在绕着他走。
那奇异的场景,连白铮也前所未见:“这迷雾集聚在此,二十多年来都没散过,你该知晓这意味着什么,霍天,你娘哪怕死了,你身上依旧留有她的血脉,可以破云,控雾。”
放眼四顾,山岭云海茫茫,不见那个女人的音容笑貌,他无法想象,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出仙人岭时,白铮问他想好了吗。
霍天自然想好了,他这半生,从未被人好好爱过,无论他的亲娘是人,还是妖,只要她爱他,他便帮她。
一切名讳血缘是假,唯爱是真,沈香寒的死,也让他看清了凌虚的真面目,那个男人,辜负害死了两个爱他的女人,他得为她们报仇。
红锦天吧嗒嗒跑来,见到他们,无比意外:“你们……”
霍天横眉瞪着它:“我们怎样?你敢骗我。”
他冷起脸来很是吓人,红锦天往白铮那缩了缩:“我……”
白铮对霍天道:“这小精怪,鬼心思很多,要杀要剐随你,反正捏死它不费力,我看也别动手了,留着至少是双眼睛。”
一个未化形的灵,霍天本无意计较,居高临下盯着它道:“往后,知道该听谁的话吗?”
红锦天战栗道:“我一向只听你的话,你知道的。”
霍天往秦家人住的后院一望:“他们都睡下了?”
红锦天:“早睡了。”
“走吧,去静室,你来把风。”霍天转头便走。
到静室前,他劈手掀开大门。
红锦天在他身边潜伏多日,一直小心引导,不敢暴露自己真实目的,却不知这夜,他居然突飞猛进了,霍天会连凌虚也不在乎,他惊叹道:“你就这么闯进去?”
霍天拂袖:“对。”
红锦天道:“万一惊扰了长老呢。”
霍天道:“惊扰便惊扰,还有秦诗一家,你看好了,他们若来,便杀!”
栽进那个深渊后,他终无顾忌。
白铮吩咐红锦天守好门,陪着他进去,道:“翻云岭现阴阳间,松陵城中也有异动,凌虚走不开,这是除掉他的好机会,你想让他死吗?”
霍天看了她一眼,道:“寻到青光镜再说。”
一路破除机关,闯入密室,撕毁所有封印,砸开那口宝箱,霍天血红了双眸,什么也不管。
箱子里的物件,让他的心一凉再凉。
他拈起那颗白霓珠,触手的瞬间,浑身如被雷电劈中,那种骨子里的血脉牵引,真实地自心间滑过。
白铮只扫了一眼:“这是你母亲的妖元白霓珠,想不到,凌虚竟私藏了多年。”
到这个地步了,几乎无需继续去印证,霍天痛苦闭下眼,拿出了那面青光镜。
他偏要让自己彻底死心。
白铮觉得有必要提醒他:“此镜妖以人寿为食,每次唤醒,需你十年阳寿。”
霍天道:“十年便十年。”
即便是五十年,一百年,他也完全不在乎。
解开封印,持续灌入灵力后,镜面逐渐显出一张女人的脸,似水影般蒙昧不明,倦声道:“来者何人。”
霍天道:“听雨斋第七代弟子霍天。”
镜妖看了看他,道:“都第七代了,唤老身有何事?”
“求您替我追溯二十多年前,仙人岭云妖之死。”
镜妖笑道:“太久远了,我饿了几十年了,你可知?”
霍天道:“您想要多少阳寿,我都可以给。”
镜妖见他毫不拖泥带水,也爽快道:“那好,你先把手放上来。”
霍天依言将手置于镜面。
须臾,那镜妖笑道:“小子,你的阳寿没剩多少了,不够。”
霍天愣了一愣,旋即涩然笑了,很好,曾经,他懵懵懂懂,无数次想死死不了,如今好不容易明晰自己的身世,却又活不了多久了。
注定要带着缺憾离开这个冰冷的人世。
白铮望向他道:“别担心,只要你加入白骨族,我自有办法给你续命。”
续不续命,霍天不愿想,他苦熬二十多年,早就耗尽了活下去的心力,无意反抗,就这样吧,等着看他还有什么劫难未经。
镜妖道:“但你这血统倒是稀有,人妖混杂,却别样的纯澈,于我也算上佳的补品,这样吧,死后你的魂魄归我,我可以与你交换。”
白铮按住他手:“不可,没了魂魄,你只能死了。”
霍天挣开她,将手放上镜子:“我答应你,我死后,魂魄归你。”
又对白铮道:“这具凡躯,太沉重了,死于我而言是解脱,不过死前,我会让松陵全城人给我陪葬。”
对松陵这片土地,他没有丝毫情谊,此地的人事,他也同样无所留恋,让他讨厌的一切,都去死吧!
镜妖道:“成交。”
施法后,很快,镜中的时间倒回了二十多年前。
山岚缭绕的仙人岭外,出现了一老一少两道身影。少的赫然是凌虚,那张脸少了如今的沉稳威严,未经岁月雕琢,越发显得颠倒众生。
霍天执镜的手一颤。
白铮在旁静静观望,道:“你们的气质,果然很像。”
霍天面无表情继续看去,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很一股仙风道骨的姿态,但两人衣着打扮都极普通,老者瞧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山峦,道:“亦儿,你可想清楚了?”
凌虚道:“清楚了,师父。”
老者道:“那便去吧,只这一次机会,能否把握住,一举成名,便看你自己了,师父会在此地接应你。”
凌虚点头,义无反顾踏入了连绵的群山中,背影决绝。
此时,正是建安十二年,临江留下的捉妖师对骤然现世的云妖束手无策,凌虚趁机献计,怀着为民除害的决心,孤身入了仙人岭。
那时的仙人岭,云雾比如今浓得多,一入山林,遍眼皆是雾霭,漆黑难辨方向。
凌虚扮作灰头土脸的寻常乡民进来,身上未带任何法器,在丛林里流浪两日后,他进了深山,躲过一场急雨后,终于见到了那抹隐藏在云里的窈窕身影。
那女子在云端傲然梳理长发,雪似的披帛柔顺垂下,在风中晃荡,美不胜收。
凌虚呆了半天,方要往前,那女子落地,云层似滚动的浪,开始向他靠拢,她从雾气后显出面貌,冷道:“你是何人?”
看到这张脸,霍天心脏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