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出去了。”
昭歌唇色淡白,没作表情的脸上显得有些冷漠,道:“好,我来找你们家掌门。”
道完径直入内,到了尹世霖院中。
这两日,尹世霖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人瘦了一大圈。
黑蝶之事后,他自认练就了铜皮铁骨,无论面对任何事都能接受,可终究是被尹风遥那番话再次震得支离破碎。
尹家内部,母慈子孝,却暗藏无尽的阴险算计,对外,与世无争,却又做着陆家灭门的幕后推手。
这偌大的宅子,还有多少脏事未被发觉?
他无法亲近尹惊舞,经此一事,更不敢面对昭歌,总觉自己要疯了。
他难过,杨令梅不知出了什么事,忧心忡忡,正在劝他时,昭歌来了。
她无声入室,尹世霖笑得异常艰难,恨不能原地消失。
昭歌看着他不自然的样子,愈发质疑。
她正是为城内有关樊尹两家勾结谋害陆家的谣言而来,尹世霖这是何态度?心虚到如此地步,那些谣言难不成是真的?
尹世霖自知逃不过,推着杨令梅道:“娘,你先出去,我同昭歌有话说。”
两人的别扭,杨令梅瞧得出来,犹犹豫豫地走了。
门关严,满室静谧,尹世霖喘不上气,站着一动不动。
昭歌盯了他会儿,他不似从前了,那个活泼爱笑少年意气的尹世霖死得悄无声息,活下来的,只是一个与她相隔甚远的,尹家掌门。
尹世霖眼里,她亦然,他很久没见她随心所欲笑过了,她的气质越来越冷沉疏离,经过前次罗刹鸟一事,眼里更是聚满了冰霜,看谁都幽寒彻骨。
“昭歌……”他苦涩唤道。
昭歌坐在一旁,试图缓和气氛,道:“城内的流言,我需要你的解释。”
尹世霖哑然。
引线在沉寂中被点燃,昭歌站起来扬声道:“昔年尹家表面与我陆家交好,暗中却妒忌我家势力,我们去北地除白骨精时,黑白两道都是掩了行踪的,你们却将我们的踪迹透露给了樊家,与其勾连,害死了我的家人,这些事是真的吗!”
尹世霖多想自如地撒个谎,可他做不到,闭口不言,愧疚和痛苦还是不受控制地从他眼里跑出来。
昭歌呼了口气,拎住他衣领将他拖到眼前:“说啊,哭什么哭!你他妈除了哭还会干什么!”
尹世霖闪避着:“我……”
昭歌想哭,又想笑,最终所有情绪皆化作了心底刺骨的悲凉:“在街上听到他们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目睹你们与樊家密谋,我还和他们据理力争,说这事绝对与你们无关,定是有人蓄意挑拨,当年松陵十六家里,我父亲与你家最亲厚,他甚至还教过你哥,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那年边境的除妖现场,白骨精是主力,樊家,冥界的神仙都在暗处,想不到,里头还有尹家参与。
好啊,她所信任的人,没一个对得起她,将来还会有谁,都一起来了吧。
“尹世霖,那时你还小,你告诉我,此事谁是主谋?我要见他!”
尹世霖顿了很久才启声道:“我不能告诉你,昭歌,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杀要剐,朝我来吧,我绝无怨言。”
昭歌嗤笑起来,她心软念旧,他明知,却还这样说,是想借多年友情胁迫她吗?
她拔剑横过去:“你当我不敢吗!”
“陆姑娘!”邵虹推门而入,朝她探出手:“你冷静些。”
昭歌斜她一眼:“留步,别过来。”
邵虹知她在气头上,关了门缓道:“此事与我们无关。”
昭歌道:“你们?”
邵虹道:“我,他,还有子珏,不是我们。”
“这么说,你承认这事是尹家做的了?”昭歌究出了她话里别意。
邵虹道:“承认与否,我说了姑娘也不会信,是非对错,姑娘可自行去查证,尹家是有人对不起你,但绝不是我们,我们没有做过,问心无愧,苍天可鉴。”
尹世霖望着邵虹,带有明显的制止之色,邵虹冰冷道:“你看我做什么?我也好奇谁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烂事,还要你来替他遮掩。”
昭歌收了剑,看着尹世霖无措滑倒,道:“好,等我查清了,自有定论,尹夫人,我还想问你讨件东西。”
***
这晚夜里,落雨的道上满是泥泞,桑典驾马回樊家途中,在松陵城外被人拦住了去路。
雨珠泼洒在林间,月色迷蒙,那人一身黑袍,头带斗笠,鬼魅般阻在他必经之路上。
桑典乔装出行,向来不会显露行踪,自知来者不善,安抚好马匹厉声道:“何人在前,滚开!”
那人一言不发,斗篷下露出把弩箭,咻地一声三箭齐发,桑典横刀避过两只,不料最后一支射中了马匹的眼睛,黑马嘶鸣一声,翻身跳起,桑典从鞍上跃出去,那黑衣人飞身前来,以避之不及的速度一脚将他从半空蹬了下去。
力道穿心透背,桑典摔砸在地,耳鸣目眩,霎时爬不起来。
一剑刺倒马匹,黑衣人走过来几拳打得他力气全无,凶狠掰断他右手蒙住口眼后,拖起他跃进道旁漆黑的树林。
在林间穿行足足半个时辰,桑典数次想反抗,稍微一动,立刻遭来一顿狂殴,当即不敢再造次。
进松陵地界后,到了自家地盘,他放松警惕,不想会被人挟持,只见拖着他这人身形高挑,并不显魁梧,掩在斗篷下拎着他的指骨很秀气,桑典隐约猜到了什么,没等他反应,忽被人甩手扔了出去。
深山老林内,雨停了,满地湿寒,周围树丛茂密,荒无人烟,黑衣人点燃火把照明,踩住他拆掉头套,掰起他下巴,细碎冰冷的液体不由分说滑进喉咙,桑典呕了两声,那液体却入口即化。
他恐惧后退:“你是……陆昭歌?”
昭歌解下湿漉漉的斗笠,火光下,一双眼没有半点温度。
桑典怒上心头,骂道:“你敢挟持老子!”
昭歌兜头踢出他。
桑典结结实实撞在树上,蜷缩起来痛苦叫喊两声,昭歌道:“省些力气吧,来之前我睡足了觉,今晚可以陪你一直耗下去,当然,如果你能撑住的话。”
桑典捂住喉咙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昭歌微笑:“化尸蛊,中原极其少见的好东西,一入人体,能叫你骨肉皆融,你就好好受着,我先给你喝了一半,那些蛊虫暂时只会化了你的下半身,不会让你死。”
传闻中了这蛊比死还难受,桑典哀嚎一阵,道:“你想要什么?”
昭歌扫净石头坐在他身边,掂着手里佩剑道:“你说呢?樊渊所做与我相关的,我都想知道。”
“你做梦!”
昭歌任他破口大骂,在蛊虫即将发作前,封住他身上几处大穴,平声道:“好啊,那咱们就看你能忍到几时。”
承受痛苦不要紧,要紧的是,不知这痛苦何时会结束。穴道被封后,桑典浑身只有眼皮能动,抬头是黝黑的夜空,周围是压抑的丛林,他无助而恐慌,清晰感受到蛊虫爬向他的脚尖,灼热胜火的温度,一点点炙烤着他的血肉。
时间推移,僻静的密林深处,虫鸣鸟语被桑典惨烈的叫声盖了过去。
昭歌在旁端坐,置若罔闻。
死期将至,大仇未报,她放下所有慈悲心,竟觉轻松很多,原来,想杀谁便杀谁,这样痛快。
天微亮,桑典的下半身化得差不多了,人也废了,昭歌解开他穴道,他痛到神志尽失,目光涣散,昭歌抓他过来,没想让他活着走,靠过去道:“你还不说的话,我让你挨个够。”
桑典吐出咬烂的唇肉,虚弱呢喃:“我说……我说!”
八年前,尹家那个背叛陆家的人,是尹风遥,樊渊从他那得知了檀木如意下落,等白骨精在边境现身,陆家举家北上除妖后,樊渊携檀木如意一路跟踪,寻机会扼止了斩妖剑,致使陆家满门被害。在现场,樊渊还得了件秘器,一根可以催化妖邪魔性的乌羽,不久前,秀水镇的伞妖莫名来杀她,便是这秘器的杰作。
昭歌又问道:“罗刹鸟夜袭时,松陵十六家是否提前得了樊渊的指示,故意不救?”
桑典点了点头。
昭歌最后的仁心,也被这轻微的动作抹杀殆尽。
在樊家的把持下,松陵早就暗无天日了,她该去破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