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凌虚与霍天从临江回来后,与昭歌他们上了翻云岭。
盛夏里,听雨斋内林木郁郁苍苍,一个多月过去,秦保夫妇在秦诗的陪伴下勉强接受了秦洄的死,往后还需更多时间淡忘,昭歌甚少去打搅他们,待闲暇了,问霍天临江那边的情况。
霍天正把牌匾张挂在屋里,道:“我入册了,只等两个月后昭天楼的筛选。”
昭歌点头道:“那就是十拿九稳了,恭喜你师兄。”
她留意着霍天脸上细微的变化,在陆家住那几日,松陵百姓除过樊家的事,还大肆谈论了她在临江盛会的壮举,譬如她打败了樊见山,凌虚当众承认让她来继承听雨斋。
好事者少不得要拿她与霍天做比,好奇为何拿到盛会前三甲的是霍天,凌虚倒让她做了接班人,各种臆测谣言越传越离谱,她怕霍天听了会难受。
霍天与她大眼瞪小眼半晌,笑道:“看什么呢?”
昭歌道:“师兄,我……”
她一犹豫,霍天便明白了。
那些不三不四的话,他乘船到松陵时是听到了,这场盛会,他自认尽力而为超常发挥,可松陵那群人对他偏见尤甚,压根没有转变对他的看法,反为凌虚只承认昭歌是他徒弟,怀疑他到底做过什么才让凌虚如此厌烦。
多数人押宝他品性低劣,少数人坚持他身份另有玄机,方能进入寻常人望尘莫及的听雨斋为徒。
他愤慨过,为何他们对他并无了解,却会莫名其妙地讨厌他?又觉与能进入昭天楼的殊荣比起来,这些冷言冷语不算什么。
等他爬到他们够不到的高度,他们的话,于他不过过眼云烟。
他道:“你是怕我听到那些闲话吗,他们嫉妒你我,我还能真听进去吗?我们约好了,将来你守松陵,我守荣州的。”
昭歌过了半天才挤出丝笑来:“师兄,若最终你未能进入昭天楼的话,你会遗憾吗?”
霍天愣了愣,以他的名次,他进昭天楼是一定的吧?不会有变的,这是他证明自己的绝佳机会,他必须进去!
内心惊涛骇浪,面上,他的神色并无波澜:“没进去的话,就再想以后的事了。”
以后……
其实,我们都没有以后了。昭歌纠结会儿,还是无法告诉他丧鬼的事,她的师兄明明很好,凭何得到这样的结局。
世事待他终是不公的。
霍天被她看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昭歌,我是不是长得很丑?一见就让人讨厌?”
昭歌乐道:“你丑?咱们师徒三人,我才是最其貌不扬的那个,你和师父一个比一个好看。”
笑了笑,她想起了什么,又迅速平静了。
霍天道:“怎么了?”
“我一会儿还有点事,先不陪你了师兄。”
昭歌随意划拉两句后慌忙走了。
霍天望着她,老感觉她的话里藏着某种隐秘,心间一紧。
从霍天处离开后,昭歌去看凌虚。
凌虚为避暑热,搬到了竹林间的小屋暂住,沿听雨斋后院拾阶而上,绕过一片瑟瑟作响的幽篁林,凌虚临窗静坐,正望着外头发呆。
看久了,他信手摘下翠绿的竹叶,缓缓攥进掌心,清冷的目光随之垂落。
昭歌在门外观察他半会儿,实在猜不透他想着谁,开口道:“师父。”
凌虚转头,从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郁里踏出,神魂回身,重新落到她面前:“昭歌啊,怎么了?”
昭歌抱着小木箱进去,道:“师父,我来就是想跟您说,下午我要回趟松陵,去尹家看看。”
凌虚向来不会让她的情绪落空:“他们家出事了吗?看你脸色不好。”
尹惊舞之前过来,神秘兮兮的,问她她也不说,昭歌吐出口长气,道:“我感觉小舞和尹世霖这段时日怪怪的,想去问问怎么回事。”
尹家除尹世霖和尹惊舞,其他人都很复杂,一言难尽,凌虚直觉他家水很深,有樊家在,他还无心去探究尹家的事,道:“那你去吧,问过了尽早回来。”
“好,”昭歌打开木箱取出里头的契子,“师父,这个送给您。”
凌虚接过:“这是哪来的?”
昭歌道:“我在荣州得了处宅子,但感觉没什么机会过去了,送您吧,以后要是我和师兄不在,您一个人闲得无聊,可以去荣州住住,那里繁华万千,比松陵好玩多了。”
她紧攥着手,笑得温和,说得自然,凌虚看着她,没觉出哪里不对,道:“哦,我要去,定会与你一起,这个你自己留着吧。”
昭歌道:“都说了送您,您不要,我可生气了。”
凌虚摇摇头,半是无奈,笑道:“好了,我收下了。”
昭歌鼻尖微酸,低头缓了缓,努力不去想以后,见凌虚挂着松弛的笑意,她不知哪来的勇气,道:“师父,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说吧。”
她清了下嗓子:“您,是不是我师兄的……”
她卡了半天,听得凌虚一脸探究:“什么?”
但见问的是关于霍天的,他的眉头暗暗皱起:“你师兄怎么了?”
昭歌瞬间觉得自己又被他推了出去,憋了许久,到底没敢说实话:“哦,我只是忽然发现,您方才坐在那,背影和我师兄挺像。”
凌虚顿了顿,低沉道:“是吗。”
昭歌道:“你们气质也像,兴许是师兄与你呆的时间太久了,他来听雨斋有十五年了。”
凌虚才意识到这个:“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之后,昭歌寒暄了几句,凌虚的反应都淡淡的,她旋即告辞,出了门,一口气跑出竹林,靠在院墙边任心跳隆隆。
不敢问。方才凑近看了凌虚,他和霍天的五官没有一处相似,那他们究竟是不是亲父子?
从最初的五雷轰顶,到如今的小心求证,昭歌有种无限确定的预感,可猜想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她生怕这背后牵连的东西,是她难以承接的。
怎么办?
魂不守舍往回走时,凑巧在庭院里碰见了霍天和红锦天。
听雨斋空置一个月,红锦天少了投喂,体型清减了些,见她过来,兴奋叫道:“昭歌?”
昭歌朝他们笑笑,扭头走了。
“她怎么不过来?”红锦天怪道。
霍天很烦它,道:“你管人家呢。”
两人坐在浓阴下,红锦天依然执着与他发展友谊,霍天依然搪塞推拒,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它,最后红锦天气冲冲跑了,临了还道:“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霍天翻了翻眼皮:“哦。”
谁要跟你玩啊。
一个连人形都没修成的小精怪,哪来这么大的好奇心,屡次试探他,窥视他过去的经历,若非它是只鸡,他真要怀疑它没安好心了。
视线里突然现出片惹眼的深蓝衣角,是凌虚来了,霍天端正坐姿,迟了须臾才起来道:“师父。”
他头仰着,视线却往下,凌虚内心冷然一笑,道:“昭天楼人才济济,你的银丝在其中并不突出,想在荣州闯出番成绩,这段时日可不要懈怠。”
霍天瞟一眼他:“我的银丝很听话,我会好好利用的,定不辜负您的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