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山头,乱坟岗便看不到了,月亮追过来,降下满路白霜,风停,四面静得厉害,深更半夜与樊见山一起走,昭歌硬生生憋着口气,两条抖颤的腿迈得极快。
樊见山跟在她后头,觉出到她的逃避,他的心愈发痒了,冷月,荒山,天地间仿佛只余他们二人,他知道,不会再有机会了。
想明白时,身体已先一步上前抓住她手腕,迫使她停下来。
昭歌眼眸微颤,诧异抬头,樊见山没松手,定定望她:“你是在讨厌我吧?”
昭歌挣了挣,没挣开,道:“樊公子自重。”
僵持许久,她也被他的执着激怒,扬声道:“是!”
樊见山得到肯定答案,好笑道:“为什么?我能知道原因吗。”
快说啊,他究竟哪里比不上那个人?
此前,昭歌还能装下去,可这阵子,盛会上发生了太多事,她对樊家实在忍无可忍。
“盛会大赛前,我师兄饭菜被投毒之事,公子听说了吧?”
樊见山缓慢放开手,昭歌直视着他:“还不止投了一次,后来我在他屋里的熏香,蜡烛中发现了别的毒,拿去给尹家人瞧过了,都是入腹即毙命的剧毒,我很好奇,我师兄从不与人结怨,怎么就有人处心积虑要害死他。”
樊见山面上没什么情绪:“你怀疑是我家?”
“我不敢,”昭歌望向地面,冷凝道,“但也不会全然相信,烦请公子往后离我远点,若樊掌门当真有怨,可以冲我来,别去伤害我身边的人。”
樊见山道:“你这分明在怀疑我,试问我有什么必要去害他?”
“你为何自认没必要?”
樊见山被她紧紧瞪着,想到霍天平日与她关系也很好,胸腔里涌起阵酸意,逼得他出声反驳:“你明知故问,凭他的实力,需要我樊家出手吗?他想进决赛夺魁首入荣州,却不知昭天楼选拔还要看家世声名,他在松陵的风评,还用我说吗?这里面哪样他有?”
昭歌道:“我师兄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差!”
樊见山眸中黑郁郁的,透着说不清的隐恨:“你维护他,他因为凌虚偏心你,与凌虚大吵一架,你当我们都不知道?半月前那天夜里,他在屋里摔桌子砸板凳,我们心知肚明,不过都没提过罢了,他嫉妒你,你还向着他?”
“那也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来管。”昭歌气急道。
樊见山蹙眉凛然道:“昭歌,我对你的心意,你不会看不出来吧,你那么聪明。”
明知如此,还当着他的面一口一个樊公子,一口一个你们,真当他忍得了吗?
昭歌扭头便走:“樊公子太高看我了,我配不上公子,万万不敢承此盛情。”
“你喜欢那个人吧,我有何处及不上他!”樊见山不肯罢休。
昭歌道:“公子金尊玉贵,何故要与他比呢。”
身后静了一瞬,骤然有杀气袭来。
昭歌头皮发紧,抽出金铃回甩,辟邪剑居然已攻至背后,红绳缠上剑刃,樊见山似早有预料,聚集灵力用力一拽,昭歌一个踉跄,金铃竟脱手飞了。
他迅速执剑欺身过来,昭歌茫然而慌乱,被他逼退数步,背部撞在了旁边树干上。
时隔多年,樊见山终究撕下了人前彬彬有礼的公子样,见她张口欲喊,他掐住她下巴使劲收紧。
牢牢抵住她挣扎的手,他游刃有余地轻抚她颤抖的眼眉:“为何你眼里从来看不到我?你喜欢那个人,却不知我喜欢你时,比他早了不知多久。”
“我也觉得自己疯魔了,为何偏偏对你这个陆家人动了心,然事实就是如此可笑,知道这一天我等了多久吗。”
昭歌不想听他提起过去,歪头死死咬住他手:“放开!”
樊见山抹去手上被咬出的血,换了只手捂住她嘴,扼住她脖子笑道:“你越是如此,我就越喜欢你,陆昭歌,你别妄想与那个人在一起,我看中的人,死都只能是我的,哪怕杀了你师父,杀了霍天,杀了一切挡在我前头的人,我也在所不惜。”
昭歌被他掐得喘不过气,眼瞧他越靠越近,她惊骇,含糊斥道:“樊见山!”
他的呼吸洒在她眼睫上,眸中浮现贪婪的光:“你在发抖,这么怕我吗?”
“你疯了。”昭歌红了眼。
樊见山道:“我没疯,但往后说不准,你知道我日日目睹你们形影不离时,在想些什么吗?我想冲上去,杀了他,把你抢到我身边来。”
昭歌摆动躯体,直到力竭,道:“你敢!”
樊见山被她决绝的姿态彻底惹怒,触到掌心的黏湿,想起她脖颈处有划伤,他冷冷一笑,手移上去,大力蒙住她的双眼。
看不见,也喊不出,昭歌泛出一身冷汗,觉察到他灼热的气息不断往下,她惊慌失措,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及至颈上蓦地一痛,她整个人生硬呆出。
等意识到他在吮她脖子处的血,她惊恶交加,眼泪汹涌而下。
半晌,樊见山收了手,瞧她哭得迷蒙,笑道:“咬疼你了?我可没舍得用劲。”
他眸光缱绻,压在唇上的手却力道甚大,完全没给她开口咒骂的机会,昭歌痛恨地瞪着他,樊见山望了她会儿,道:“我还是喜欢看你笑的样子,很美,让人移不开眼……”
“樊见山!”
熟悉的声线横穿过来,樊见山神情骤变,偏头一瞧,厌恶道:“你还真是不招人喜欢。”
霍天站在不远处,既震惊又恼怒,冲过来一掌逼退他,将快虚脱的昭歌拉至身后:“你在做什么!”
樊见山拭去唇边沾的血,放肆笑道:“你猜呢?”
霍天急怒攻心,猛一拳将他砸倒在地:“你这个疯子,你们樊家人都是疯子!畜牲!”
樊见山站定,摸了摸迅速肿胀的脸颊,他近来貌似老挨打,还总是这半张脸,不觉掐紧拳头想原封不动地打回去,想想还是算了,反正这点伤,会有人加倍帮他讨回来的。
他冷睨着霍天道:“别妄想胜我樊家弟子,承认自己是个废物没什么不好,你不可能顺利进入荣州的,我保证。”
“来日,你必会后悔今夜站出来给我这一拳的。”
道完,他潇洒离去,背影傲慢,霍天怔了会儿才去看昭歌:“没事吧?那个混蛋竟敢欺负你。”
昭歌却提了另一件事:“师兄,你为何也到这来了?”
霍天道:“夜里有鬼影自我房间穿过,我本不想管的,但总觉不妥,半夜醒来才寻到这附近,你也瞧见那奇怪的鬼影了?”
昭歌轻轻瘫进了他怀里。
她很久不曾如此了,霍天疑惑,抚着她背道:“别怕,师兄在呢。”
“师兄,你听过丧鬼吗?”昭歌问。
霍天道:“没有,是什么鬼?”
昭歌在他怀里无声流着泪:“没事,不用管了,都已经被杀了……”
丧鬼,是传闻里行走人世间报丧的鬼怪,黑衣如影,行踪诡秘,只有将死之人能看见,死在辟邪剑下的黑衣女鬼,便是个有修为的丧鬼。
霍天摸到她湿润的脸,以为她是被樊见山吓到了,道:“别哭了,樊家这群混蛋,对我下毒就算了,还敢欺负你,等我寻到机会,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那会儿找来乱葬岗时,霍天只为求个心安,想不到走到半途,却撞见樊见山一把拉住了昭歌。
听清他们争吵的内容,他在林子里愣了好久,打从与凌虚吵过一架后,这段时日,他很不好,直到听到昭歌坚决维护他,他冰封的心才重新回暖。
昭歌道:“你知道是他们了?”
“尹惊舞告诉我了,昭歌,我不知你在背后,帮我做了那么多。”提起来,霍天止不住哽咽。
下毒之事闹大后,引起轩然大波,城主派人去彻查,自然是什么也查不出,樊家及时收手,撤得干干净净,却只有他清楚,上半场比赛时,他曾与牧三途对上过一次,当时,牧三途掩不住的得意,故意唏嘘道:“霍公子,说来也怪,会场上数百人,为何只你一人接连被投毒?你可真会给诸位长老添麻烦呢。”
下半场赛事,若还能抽到牧三途,他得让他也尝尝中毒的滋味。
昭歌埋头道:“你永远是我师兄,无论他们说什么,我都相信你能胜过樊家人。”
霍天心知她听到了他与凌虚吵架,又有些愧疚,不管凌虚如何,昭歌对他始终是真心的。
在乎他的人极少,她算一个,他不能去怪她。
“我会的,昭歌,”他决绝道,“今后,你守松陵,我守荣州,我们永远是亲人,好吗。”
“嗯。”
月亮高挂,于他们,这夜也是他们关系迎来明朗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