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樊家,里头吵吵嚷嚷,大门前地上血迹斑驳,有人受伤了。
看门的见来者是凌虚,没敢拦,着急忙慌叫人去请樊渊。
昭歌跟随凌虚循血痕找进去,那水魃在樊见山院子里,樊家弟子和赶去的十六家弟子把院落围得满满当当,将他们挡在外围,穿着寝衣,腮边挂血的樊见山被众人护在后面,一脸不耐。
他身边还有个受伤的人,正被其他弟子扶着,昭歌看不清是谁,远瞧那蟾蜍状的水魃坠在屋檐下,浑身翻滚着碗大的泥泡,臭味弥漫,熏得众人连连作呕。
人多的弊端在此刻显露无疑,水魃上次出现在十年前,这群守夜的年轻弟子没有经验,六神无主,昭歌隐见水魃张口,撩出条肉滚滚的长舌头,裹住扑上去的弟子卷入腹部,院中顷刻响起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吃人了!”
这骇然的场面一出,守在最前方的卫闵郎先叫了起来。
他本就是头脑发热,来充数的,谁想这水魃恶臭难忍,满身黏糊糊的皮肉刀剑不入,连符纸法器燃出的火都不怕,他打不过,跑得飞快,霎时无人再敢上前。
樊见山心道一群废物,指使樊家弟子道:“都还等什么?拿下它!”
“是!”
大堆人攻上去,昭歌方有落脚之地,挤进院中,行入灯下,樊见山扭头瞥见她,愣了愣,目光掠过她,定在凌虚身上。
他眸色深沉,似想说什么,又沉默了。
而他旁边那个昏迷不醒的人,竟然是浑身染血的王九阳。
这水魃冲樊见山而来,王九阳必是为了保护他才受伤的,昭歌下意识冲过去,到跟前停住,纠结一瞬,还是迈步到了王九阳身边。
“伤在哪了?”她问道。
樊家弟子纷纷呆愣,没有人理她,樊见山鬼使神差道:“重伤在腹部,外伤。”
昭歌按了两下,见止不住血,焦急间,凌虚给她抛过来瓶药,久等不来樊渊,他立刻闯入包围圈,指挥那批弟子道:“别硬砍,先拖住它,你们去准备荔枝木火把,越多越好!”
樊家大夫着急忙慌跑来给王九阳包扎,昭歌给他喂了颗丹药,确信他呼吸恢复平稳,抬脚便走了。
有了凌虚的加入,那水魃暂被他们压制住,趁此机会,樊家弟子带来了荔枝木,几十根火把围攻,水魃皮肤逐渐被烤干,失了活力的它急速缩小,猴子似的团起,凌虚一剑刺穿它:“接着烧,烧死了再砍,就能下得去刀了,它身带剧毒,有受伤挂彩的都过来领药,服用后三日内需静养,不可强行动用灵力。”
这一烧,直烧了两刻钟才把那祸害烧死。
昭歌分给了众人解毒的药,接下来的砍杀,掩埋,镇压,步步马虎不得,有凌虚在,进行的还算顺利,带水魃尸骨出门时,樊渊才姗姗来迟。
凌虚停驻下来,抬眸看他:“樊掌门。”
樊渊确定院中众人无虞,道:“果然是凌虚长老出手相助,多谢您救我儿及门下弟子性命,见山,还愣着做什么!”
樊见山挪过来,平声静气给凌虚施以一礼:“有劳长老。”
凌虚也回得客套:“不必客气,沉妖谷内镇压的妖太多,那封印逐年松动,很难说这水魃还会不会跑出来,公子作为樊家未来唯一的掌门人,身份贵重,往后可要小心。”
樊渊望着他,心咯噔一跳,竟弄不清他这话是单纯的提醒,还是别有深意。
凌虚仍旧不苟言笑,坦然回看他道:“樊掌门既来了,受伤的那些人便交给您了,我去谷中封住这妖孽。”
樊渊瞧眼樊见山,道:“好,来人,送长老和陆姑娘出去。”
出了樊家,月挂中天,昭歌道:“师父,咱们就这么走了?秦洄的事……”
凌虚道:“以樊渊的城府,当面咱们什么都瞧不出,走,换个地方。”
躲到暗处,再望向樊家院落,樊渊果真变了样,对着垂头丧气的众人一通教训:“你们一个个,真不愧为捉妖界后辈子弟,名门望族,对付水魃还得劳动他人大驾,要你们有何用!”
樊家弟子扑簌簌跪了满地,十六家的人更不敢吭声。
“脸都被你们丢尽了,滚!”
人走完,樊渊行至王九阳身边看了看,命人送他去休息,又黑着脸叫樊见山进了屋。
那表情,隐约像要兴师问罪。
“师父,这也看不出什么啊,”昭歌道,“樊渊的两面三刀,尽人皆知。”
他能真心实意感激他们来得及时,就有鬼了。
凌虚道:“能看出来,他对你我的厌恶比过去更甚,特别是对你的。”
从前见她这个陆家人,樊渊藏得极好,俨然一个慈祥长辈,此次遇到她,却展露了厌恶,可想心里的情绪压不住了。
记起樊渊瞅她时满眼的蔑视,昭歌大概明白这恶从何来了。
凌虚亦轻易堪破,道:“樊见山喜欢你吧。”
他们走时,樊见山目不转睛盯着她,被樊渊瞪了一眼方回过神。当着樊渊的面,还管不住自己,私底下,他们父子二人的纠葛必然不小。
昭歌尴尬:“师父。”
凌虚道:“以樊渊的脾性,大概视这为耻辱,才憎上了你。”
昭歌掐手道:“他实在太多虑了,我死都不可能与他家扯上关系,师父,所以秦洄是被我连累的吗?”
凌虚道:“你记住,连不连累,杀他的是樊家人,别怪你自己。”
“徒儿记住了。”
和樊家的仇,又多了一笔,早晚要彻底清算的。
***
待王九阳全然脱离危险,转醒了,樊家大夫来回禀樊渊。
进屋,樊见山直直跪在地上,气氛怪异,大夫没敢抬头:“掌门,九阳醒了,伤势较重,得好好将养一月方可万无一失。”
樊渊并不在意,拂袖道:“你看着办。”
今夜水魃突袭时,王九阳拼死护住了樊见山,是可圈可点,值得信任,可那陆昭歌着急忙慌冲去救他,还为他止血喂药,说他们势同水火,谁敢信?
他与陆家人的关系,还得再斟酌考察方算妥当。
门掩上,樊渊又反复咀嚼凌虚提醒樊见山的那句话,他在威胁他吗?他拿住了凌虚的把柄,却忘记自己也有弱点,就是眼前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樊见山半边脸通红浮肿,无声无息跪着,似不大服气,又像躺平任君处置。
樊渊气得眼前发黑:“知道我为何打你吗?”
樊见山慢吞吞道:“自然是我做错了事,父亲要打,儿子便受着。”
樊渊道:“你在埋怨我?”
“父亲岂会有错,儿子能埋怨您什么呢?”
“你少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樊渊一骂,樊见山才抬眸看他,樊渊道:“连个女人你都放不下,你还能成什么事!没见她师父那副样子,摆明了借你来威胁我,而你呢,还毫无察觉地盯着那个贱人看!我先前对你说的话,你全当耳边风了?”
樊见山道:“我看了一下,换来您一耳光,没什么可辩驳的,凌虚敲打您又如何,他缺实证,况且以他的品行,能把我怎么样,父亲何必如临大敌。”
他振振有词,樊渊恼怒道:“你怪我打错了你?耽于女色,你迟早死在这上头!”
樊见山嘴角衔着模糊的讥笑:“耽于女色?父亲连我和樊淑房里的丫鬟都不放过,弄死了一个又一个,跟您相比,儿子要洁身自好得多。”
樊渊如遭雷劈,没料到他敢说出这种忤逆的话,按着胸口叱道:“你这个逆子。”
樊见山提高声气道:“父亲口口声声说看重我,可那水魃偷袭我时,是王九阳舍命相护,也没见您来管我的死活,前面乱作一团,您却自顾自在后头淡定观望,凌虚若真趁机撕破脸杀我,您更不会过来吧!”
不等樊渊反驳,他继续道:“您先前的教诲,儿子一日不敢忘,经过数月沉思,儿子终于想清楚了,您只有我这么个后代,待您死后,樊家上下全是我的,到时候我想娶谁,就无需您点头了。”
樊渊揪起他:“你混账!”
樊见山直面他的暴怒,道:“都是跟您学的,父亲凡事只顾自己,儿子亦然,您大可放心,我会使尽我浑身解数好生撑起樊家的,断不逊色于您。”
***
临江盛会会场人山人海。
前十天,先要增补擒妖录。场上氛围安定,成了一场前辈后辈的交流会,凌虚声名远扬,隐居多年,自打入场,照旧被各类人士缠住求解疑难,脱不开身。
霍天不关心擒妖录,一到地方,去了会场安排的住所全心预备十日后的比拼,昭歌留在凌虚身边,见过了临江本地兴盛的几大门派,外地后起的捉妖师,各城池的捉妖士,以及诸多隐匿的能人异士。
荣州书妖一战,石破天惊,她的名讳早传遍了,说是她看人,不如说是那些人闻讯跑来看她,听过了各种赞许恭维,嫉恨质疑,几天下来,她头晕目眩,第四日,闻听尹家到了,她忙拽着雪夜抽身去找尹惊舞。
对比早早到场招摇过市的樊家,尹家弟子来迟了,低调闷声入场,几乎没引起任何注意。
尹世霖见到他们,什么也没说,只对昭歌道:“她在后面。”
“你们……”昭歌惊疑。
过去这么久,他们不仅未和好,反而更糟了?尹世霖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