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娥淡声道:“不知,我醒来他便如此了,陈姑娘,你不该让他救我的,我说过,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你伤得过重,药石无灵,我们也不能放任你死去。”昭歌解释一句,探了探春深的脉息,他的妖力散得过快了,胸口处还多了道伤,这是……为救冯娥,放了自己的心头血?
她不知花魂国的妖与中原妖邪有何不同,他是费了多少法力才把濒死的冯娥拉回来的?抬眸问冯娥:“你的伤好了?”
冯娥瞥眼春深,像是对他厌恶到极致,道:“我先走了,他随你处置,只求别让我再见到他。”
看她行动自如,脸上恢复了血色,想是彻底好了,昭歌搀起春深,道:“我有很多话想问你,不知你……”
春深望着冯娥离去的背影,垂眼道:“无可奉告。”
昭歌蹲下身平视着他,她说不清冯娥是什么人,同样也不知这个妖内里是黑是白:“从入凤峦城起,我始终觉得有一股除你之外的力量在暗处监视着我们,是花魂国的人吧?”
春深乜她一眼,满脸不屑。
昭歌道:“你生于花魂国,必然也能感觉到他们的气息,对吧?”
花魂国人一路北上追到凤峦城,要么是抓他,要么是杀他,或者,是来抢夺他带走的宝贝。无论哪种,都于他不利,他既能提前觉察,不可能坐以待毙,定会想法子脱身。
“我很好奇,你在这个关头救活冯娥,到底是一心求死,还是另有图谋?”
瞧他还是漠然以对,昭歌道:“不说便罢,你被擒,他们也快出现了,真相,近在眼前。”
***
法阵中困着春深,他不死,尹惊舞几人走不开,余下的百姓也不敢独自回城,去面对无孔不入的索命厉鬼,各找了巫女祠内空闲的宫殿簇拥睡着,夜尽天明,阳光映入纱窗,众人还未缓过来,内外寂静一片。
房间内,彻底未眠的文一舟在窗前枯坐着。
昨夜,尹惊舞他们对他的态度有些微妙,他自知是他擅自跑出去的举动惹他们疑心了,故而虽起得早,他也没敢去找任何人。
眼下唯一担心的是小娥,她伤得很重,那个妖能救得了她吗?这也怪他,当初为何非要定这么危险的计划,让小娥以身犯险,可转念想想,不这么做,拿不到那妖的妖灵,只好忍痛了。
但愿小娥无事,能顺利夺到那妖的妖灵,这样一来,再无人阻在他们前面了,事成后,他与小娥能靠妖灵长生不老,随便去个无人认识的地界便能重新开始,尹惊舞他们是否对他有疑,并不要紧,过去种种,譬如张惕守丛意的死,没有实证,谁也不能拿他和小娥怎么样。
雨妖再一死,一切都会被掩埋。
“一舟?”门外适时响起期盼已久的声音。
文一舟欣喜不已,昨夜看着小娥用那么长的刀插入自己腹部,他在那一瞬间真的害怕了,怕她会死。
开门,拉着小娥进来,他看了她许久才抱紧她:“你没事了?”
冯娥拍着他背,崩紧的思绪放松下来:“别怕,我好了,春深把我救活了。”
听她唤得自若,文一舟皱眉道:“他们会杀他吗?”
冯娥安然靠在他肩上,笑道:“当然,他害死了那么多百姓,他们怎可能放过他。”
“那便好,”文一舟道,“我们已经惹人怀疑了,此地不宜久留。”
“正好,”冯娥取出妖灵递到他面前,“你要的,我拿到了。”
文一舟一惊,颤着手接过来,一番观赏感触,眼里显出奇异的光:“这便是,聚集他所有法力的妖灵?”
冯娥笑意深切:“对。”
文一舟不知该如何是好,苦求多日的珍宝一朝得到,真恍然如梦,他道:“你怎么拿到的?”
冯娥斜起唇角:“他为救我,杀了跳珠,从她体内取出了妖灵,呵,他永远不会知道,他杀了世上最爱他的人。”
文一舟只当是她骗来的,道:“他没说漏了嘴吧?那几个捉妖师自诩名门正派,可不一定会站在咱们这边。”
冯娥道:“他不会。”
文一舟捧玩着妖灵,心潮起伏间已无心去细想她的话:“那这个……”
冯娥合起他的手:“放在你那,我拿着也不知如何利用。”
文一舟犹豫道:“这可是你拿到的。”
冯娥抱住他:“你我之间分什么彼此,我们本就是一路人啊,一舟哥哥。”
文一舟欢喜极了,打她进入巫女祠这十年来,两人会面的机会极少,不知是年岁渐长,还是在丛意身侧待了太久,他偶尔会觉得小娥变陌生了,她待他依然亲切随性依赖,只是某些瞬间,她的笑会显得扭曲,不自然。
他不愿相信自己这可笑的错觉,她变了,自然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雨妖始终在折磨她。她遭受的肮脏事,他不在乎,只要离开这个地方,有他的照顾,用不了多久,她又会变成以前那个怯生生捏着他衣角跟随他的小娥。
“好,小娥,我带你走吧,”文一舟道,“这次,我不会再同你分开了。”
冯娥道:“现在还不行,陆昭歌尚未下决心杀死春深,我得留下,再添把火。”
“可你……”
冯娥打断他:“你先走!”
她抓紧他手,不容他拒绝:“妖灵贵重,不能被人发觉,你带着妖灵先出城等我,我必须亲眼看着他死,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这理由让文一舟略放了心,只要她没真爱上那雨妖,看着他死未尝不可。
“那,好吧,”他埋在她颈间,嗅着她的气息,恋恋不舍道,“我先出城去安排人马,等你过来。”
冯娥笑道:“好,他死了,我立刻去找你,往后天南海北,你我再不分开。”
文一舟将她纯净的笑脸深深刻入脑海,收好妖灵出了门。
祭台是出巫女祠的必经之路,他们走到那里时,昭歌四人都在。
文一舟握着冯娥的手阵阵发紧,冯娥淡定回看他,示意他安心,他们所做的事没留下半点证据,这些满腔正义界内闻名的捉妖师,不会对她如何的。她没有底线,他们有。
“你这是去哪?”昭歌问。
文一舟尽量随意道:“妖已被擒,我去寻看城中有无别的出路。”
对面几人投来的目光皆意味深长,尹世霖道:“不是不让你去,那妖是被抓了,可城内厉鬼未清,阴灾未除,你一个人去,怕会有危险。”
文一舟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厉鬼而已,我能对付,不劳挂心,还望几位能尽早结果那雨妖,保住城内剩余百姓,告辞。”
将下祭台,背后又有女声道:“文公子,有时,踏错了路不要紧,信错了人可是会丧命的,你走好。”
这话与其说是忠告,不如说是在咒他,文一舟停了停,回头,高台上,冯娥在栏边遥望他,眸中柔情满满,他心里的疑虑霎时消退,对她报之一笑,继续往大门处行去。
无论他们如何挑拨,他坚信,他的小娥绝不会骗他。
文一舟消失后,冯娥落了几滴泪,昭歌递来块帕子,她接过,道了声谢。
一时演戏容易,一直演戏难。昭歌不清楚她与文一舟是真无辜,还是在谋划什么,看眼尹惊舞,尹惊舞会意,过去借口要为冯娥检查伤口,带人去了后头。
留下尹世霖看管春深后,昭歌与雪夜出了巫女祠,去追文一舟。
短短片刻,人已经不见了,想也怕迟一步会有人跟踪,两人四处寻了寻,赶往城门口途中,雪夜道:“他们的目的是达成了吗?”
昭歌道:“多半是,不然也不会着急离开。”
距离渐近,她骤然闻到什么,脚步一顿:“那股怪异的气息,又出现了。”
雪夜听了下,道:“在前面!”
***
城门口,文一舟被十数道从天而降的身影逼退回来。
他惊恐目视这群装扮怪异的人,完全不知对方从何处出现的,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这十几人从头到脚一身黑,戴斗笠,脸上笼着白树皮面具,粗粝凸起的眉骨下,勾勒一双细长如线的吊梢眼,瞳孔处挖小孔,勉强能瞧见面具后的眼珠转动,最下方还画了夸张的笑唇,更显诡异,外加手持长刀,肩上都趴着只鼓睛瞪眼的猴子,一靠近,人脸惨白,笑容诡谲,猴子则眼眸血红,龇牙咧嘴,两相对比,文一舟吓得连摔了好几跤。
他不笨,这么大的阵仗,显然不可能冲他来的。
他身上唯一特殊的,只有冯娥才交给他的妖灵,这群不人不鬼的东西,是想抢妖灵?
黑衣人中有人开口了,说了串怪腔怪调的话,文一舟一个字也没听懂,单论语气,满是杀意。
他胆怯后退,道:“你们是……刑先生的人?”
见他缩退,黑衣人没了耐心,一声哨响,所有人齐齐动手,十几只猴子尖声叫着兜头朝他飞来,扑到他脸上,他只觉眼前一花,再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剧烈痛楚。
“小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