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歌!”尹惊舞无力哭喊。
樊见山走上前来,惊诧探手:“她怎么……成这样了?”
几日前临入书门时,她还好好向他们道了别,转眼却浑身带血的躺在这里,气息奄奄,神色沧桑凝重,似乎入了趟玄冥卷,先前那个活泼爱笑的陆昭歌已经死在了里面,出来的是另一个人。
手尚未触及昭歌满是泪痕的脸,遭尹惊舞狠狠掀开:“别碰她!”
樊见山被推了个踉跄,站稳瞪过去,尹惊舞血红的眸光从他脸上剌过,刀锋般射向其后众人:“我看谁再敢动她一下!”
此次影城内捉妖师伤亡惨重,来的这群人,只有庞修白无忌,王九阳与十多个术士,庞修看眼昭歌,再瞧尹惊舞暴怒的状态,自觉理亏,吩咐道:“愣着做什么,带他们去营地疗伤。”
几人上去想帮忙,皆被尹惊舞拦下:“用不着你们假惺惺!”
楼祺听这话刺耳,道:“你什么意思?”
尹惊舞怒视他:“你觉得呢?”
若不是这群人,让昭歌孤自入玄冥卷,她会伤成这样吗?他们明明知道书里危险重重,却没一个人在乎。
尹惊舞越想越心酸悲愤。
楼祺冷道:“她自己要去的,又无人逼她。”
尹惊舞正欲说话,白无忌过来道:“尹姑娘,当务之急是给陆姑娘疗伤,雪公子好似也中了蛇毒,耽误不得啊。”
经他提醒,尹惊舞看了看雪夜发紫的口唇,才按下怒火,任白无忌抱起昭歌,命几人带上雪夜:“快去营地。”
尹惊舞抱起斩妖剑,脱下外衣裹住兰蕙,跟上了白无忌的脚步。
没走多远,半空传来破碎声,跟着哗啦一下,有什么东西从中喷涌而出。
“有蛇!快!先封住书门!”
是书门裂开,里面的蛇流挤出来了,背后众人战作一团,不过白无忌与尹惊舞一次也未回头。
***
再醒来时,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尹惊舞守在床边,依然在默默流泪。
昭歌柔声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尹惊舞扶起她,又一把抱住她:“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好不容易才进来,结果他们却说你独自进了玄冥卷,这三日我都快急疯了,你看看,你都伤得不成人形了。”
“我知道只要有你在,我就死不了。”昭歌回抱她道。
“我给你喂了养息丹,能补充元气,助伤势恢复,但你不能强行动用灵力,还有,昭歌,你的右手……”
昭歌早知结果,她的右手这次是彻底废了,但比这还坏的结果,她都接受了不是吗。
“还活着就算不错了,大不了我以后用左手,换过来虽然难,假以时日也是可以的,雪夜呢?”
尹惊舞擦掉眼泪,递来水和食物:“救过来了,尹家别的没有,灵药多的是,不过他中蛇毒很深,需要养一阵。”
昭歌道:“还好有你在,对了,你怎么会来的?”
“我自己想来的,凌虚长老和尹世霖也都放心不下你,可惜松陵出事,他们走不开,不然也会来的。”
“松陵出事了?”
尹惊舞道:“不是有人员伤亡的大事,但需他们共同商议处理,得空我与你细讲。”
等体力恢复一两成,昭歌迫不及待走出营帐。
才见影城全城,已被夷为平地。
透过四周的断壁残垣,她勉强认出,如今他们身处皇宫内,场上堆满各类妖邪术士和不辨模样的尸首,只有零星几道身影还在当中小心移动,将散乱的尸骨搬到一旁集中掩埋。
“太惨烈了,若这事发生在荣州,我怕是会直接发疯。”尹惊舞感慨道。
昭歌身心麻木,对再大的刺激都无感了:“战事是停了吗?”
“在你回来之前,才停不久。”白无忌不知何时到了她们身边。
“白大人?”昭歌看清他,目光霎时一滞。
在影城血战多日,他身上的伤不比她少,整个人累得像要虚脱了。
“昭歌,你杀了元佑命源,立了大功了,我们也是靠你才能一举击退元佑的,”他眼眸里全是欣赏,“你很厉害。”
昭歌高兴不起来:“凑巧而已。”
若非况英布局,她可能还会在书中耽误很久。
白无忌道:“抱歉,这几日太混乱了,不知你会突然回来,书门我没看住。”
昭歌想起楼祺,不知那时困住她,是他临时起意,还是庞修樊见山王九阳都有参与,自知这群人不好防范,她道:“不妨事,我也回来了,这几日,城中都发生了什么?”
白无忌大致讲了讲:
他们入影城第六日时,华阳巫师随元佑出书,她也在那时入了书门,此后书外三百名术士,与那些巫师战得昏天黑地。
仅一日,影城大半城池在他们的法术下化为废墟,好在这批巫师阵仗虽大,实力倒还不算太恐怖,他们以退为进,将其引入皇宫再前后包围,最后彼此都折了大半人手。
但随后,元佑带来十万华阳军队,放出上千只妖邪助阵,他们才争得的优势迅速消失,被打得节节败退。
全城术士性命垂危之际,是有一人站了出来,动用禁术,请仙界战神上身,才彻底扭转了局面。
华阳军队为此全军覆没,前日,荣州明成帝又派遣城内镇守的百名术士来助他们,看守影城入口的界内同门,也组织了一批捉妖师进城援助,加起来又有三百人,这些人与元佑打成平手,一直战至今日,元佑的攻势陡然渐弱,他们才借机生擒了华阳皇帝,起阵法困住元佑,战局方缓。
时候差不多,庞修率先猜到,一定是她在玄冥卷内除掉了元佑命源,才使他们得胜的。
正说着,庞修与几人也来了。
瞧他们全都遍体鳞伤,满身血红,昭歌心里残存的怨气便凝住了,化作一块寒冰压堵在胸口。
“陆姑娘,”庞修态度客气许多,“这一次,我要替荣州全城百姓谢谢你。”
“不必如此,”昭歌按下他的话,瞥一眼他身后的楼祺,“都是为挽救荣州众生,不过,若方才没人在我出书时故意封住书门,我恐怕会更高兴。”
楼祺若无其事,樊见山与王九阳互相望了望,庞修则脸色未变,道:“封住书门?你那时失血过多,是否误会了?我们赶去时并未瞧见什么。”
“误会?”昭歌笑了笑,攥住拳头道,“希望是这样。”
当时,要不是她凑巧唤出斩妖剑灵,凭她残余的灵力和重伤的雪夜,根本不可能叩开书门,再迟一瞬,他们都会被身后的蛇群吞没,楼祺这是,想要她死。
尤为滑稽的是,她自问从未得罪过他。
尹惊舞看着昭歌,想明了事情原委,怒目投向楼祺:“我们去时,现场只有楼大人一人,该不会是你吧?”
楼祺立即道:“笑话,我是何身份,岂会趁人之危,做这种下作之举,我不过是见书门突然开裂,以为有妖邪破门而出,情急之下才去抵挡的,谁晓得会是她!”
撒谎,昭歌在心里鄙夷,书门能传声,她在那头喊了那么久,他难道听不出来?
可惜眼下人多,撕破脸了,大家都不好看,只能先吃个哑巴亏了,既然容忍无用,那这笔账,以后再算。
拍拍尹惊舞的手,尹惊舞会意,道:“如此甚好,我还以为你们这群身在荣州,得万人景仰的捉妖界前辈,会心胸狭窄到容不下一个晚辈呢。”
她来影城几日,一直默默施药救治伤员,从鬼门关拉回了不少人,今日忽然爆发,一群人也只是呐呐赔笑:“姑娘多虑了。”
“昭歌,”樊见山目含关切,“你的伤势也如此重,书中的妖很棘手?”
明知故问,书内的妖再少,她也是自己独自应付。昭歌没看他,仰头望向空中灿阳,淡道:“我在书里经历了什么,你最好永远都不知道。”
须臾,她瞅着人群,道:“为何没看到左统领?”
话出,几人都面色怪异,连白无忌也颓然低了头。
尹惊舞缓缓握住她手,昭歌迅速明白过来:“难道,用禁术请天神上身助阵的,是左统领?”
片刻后,庞修哑声道:“他是为荣州百姓牺牲的。”
昭歌腿一软,靠在了尹惊舞怀里。
是啊,请天神上身哪有那么容易,在场的术士,达到能请天神修为的,怕只有庞修与左不凡两人,再加之,他们以身为伺,请来的是集杀气血气战力于一体的仙界古战神,如此,施法那人,请神后只有一个结局。
——血尽,暴体而亡。
经过与元佑这一战,哪怕是他们得胜,荣州精干的术士捉妖师也折损的差不多了。
往后还会发生什么?无人知晓。
昭歌问庞修道:“元佑呢,从他那找到玄冥卷了吗?我还需再进次书门。”
庞修道:“人被困在阵中了,正在逼问玄冥卷下落,方才书门开裂,从中还跑出一群大蛇来,陆姑娘,你可知书中还剩多少妖邪?”
昭歌道:“书中,一批百姓被困,还有数万妖邪,华阳国中有华阳太子和不计其数的蛇精,以及守城的魂将,加起来数量不少,我们得想法子全部肃清,否则留其在内,后患无穷。”
由几十名术士看守的阵中,元佑躺在里头,浑身被法链捆成粽子,他难得没有破口大骂,也没哭喊求饶,面色平静无澜,似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昭歌到法阵上空望着他,他瞥了瞥她,道:“有什么手段尽可以使出来,我告诉你们,休想问出玄冥卷在哪!”
昭歌道:“没了命源,你是否感觉自己的妖力正在一点点流逝?你且安心,待你妖力散尽,我们便先将你打回原形。”
元佑的双眸逐渐开裂:“我的命源,是你干的?”
昭歌停了停,道:“不错。”
元佑愣了下,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你杀了我的命源?那你倒很厉害,如何?亲手夺去那些贱民性命的滋味怎么样?”
旁边一行人皆惊异地看过来,昭歌无视那些探究的视线,漠然道:“感觉,你死一万次都不够。”
元佑犹在笑,笑到眼角泛出了泪花。
昭歌缓声质问:“你为何要那么做?同为妖邪,怎独你恶毒至此?”
元佑道:“那可是我精心挑选许久才定下来的,你进去看到他们,是不是吓了一跳?呵,没什么比满城凡人更适合做我的命源,我就是要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之士,在杀我之前,自己的双手先沾满同胞的血,今生今世,永远也洗不掉!”
“昭歌,”尹惊舞凝望她,眸中噙满泪水,“他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