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歌腾出血淋淋的右手解下腰间藤条:“我靠这藤枝下到半途,有群鼠妖出城顺着树攻了上来,你猜它们说什么?”
“它们得了永平城内有凡人的消息,才奉命从紫月城湖心地道,进来洗劫。”
“兰蕙,你告诉我,它们是如何知道那条地道的?我入城后,可是只对你和雪夜说过。”
兰蕙满脸是泪:“我没有。”
昭歌冰冷道:“我耐心有限,你若再不说实话,我便松手了。”
兰蕙咬牙紧闭上眼。
昭歌顿了顿,左手随之一松。
身体瞬间腾空,风在耳边叫嚣,兰蕙哀呼一声,忽被人大力拽起,站立不稳,两人跌出去,掉进下头观望的人堆里。
惊呆的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恐惧地往后退,廖勇扶起兰蕙,朝昭歌道:“你他妈的,别太过分!”
昭歌面无表情,凉风卷起她手边滴下的血洒了半身,她白皙的脖子上也蹭了道长长的血迹,唇边,眼边,皆溅上点点猩红,衬得她素来亲和的面容格外妖邪吓人。
一步步行至眼前,她居高临下,廖勇也不禁胆寒:“你想干什么?”
昭歌扫视他二人:“说。”
“我说了我没有!”兰蕙泣不成声。
昭歌道:“你没有?不是你们告知,那群妖会来的这么巧?正好在我们上天梯的时候攻进来,他是暗集上的人是吧?那从暗河下游出口向紫月城买卖女子,想必他也有份,他自然有机会向那些妖邪通风报信!”
雪夜默默行至三人之间,看向兰蕙:“我现在才发觉,从向你打听况英前辈起始,一直有你从中引导,才让我们顺利发现况前辈留下的字,走上这条路,兰蕙,你这样做,到底是何目的?”
兰蕙从阶上爬起来,眼泪随风飞洒:“连你也不信我吗?”
提起信任二字,雪夜呼吸渐紧:“细究起来,连齐嫂和虎子出事,我也是听你口述的,他们母子,与你家附近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失踪的?”
“你是不是与这个人联手,将他们卖到了暗集?”
他声音轻颤,问得凄然。
兰蕙苦笑着擦掉泪迹:“你定要在这么多人面前逼问我吗?”
答非所问,有时也是一种答案。
雪夜额角青筋暴起,血丝爬满眼眶:“你……”
兰蕙走到他身边,见他后退,她笑了笑:“你相信我,我还是从前的兰蕙,一个只为活下去的寻常人。”
“你诱导那些妖入城滥杀无辜,也是为了活着?”昭歌寒声打断她的话。
兰蕙停了停,明白她不说清楚,昭歌不会让步,便昂首道:“你来时走的那条路,我们本来就知道,你以为那地道只有凡人能进来,其实,况前辈早将入口封印的力量卸了大半,紫月城的妖只要联合起来,稍微费点劲,也可以打破封印攻进来。”
“我们只是算准时机,在上天梯前,派人从暗河出口告诉了紫月城的妖邪,那条地道的具体位置。”
昭歌忆起当时在地牢里,宋公说这条地道是况家人秘密开出来的,他家代代相传,从不为外人道,如今看,保密正是因况家人怕妖邪知晓后,会从那里跑进永平城。
况英又为何要削弱原本强悍的封印,给那些妖邪机会?
“你们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她诘问道。
兰蕙直视她说:“你也看到了,咱们上天梯的阵仗太大,恐会引起华阳国注意,否则方才那奇怪的黑洞怎么来的,妖邪进城屠杀百姓,不是正好可以替咱们遮掩吗。”
昭歌擒过她腕骨:“你疯了?城内留有数万人!你就为了能平安上去,拿那么多人命去喂妖邪,你还是人吗!”
“呵,”兰蕙一声轻笑,“你仁慈,为何不救他们?去了一趟不也灰溜溜地回来了,还自诩凡界捉妖师,危机关头弃满城人不顾,比起我,你又能好到哪儿去?”
昭歌怔住了,兰蕙知道自己戳中她的痛点,乘胜追击:“天梯是况前辈留下的,扶桑枝是她存放在暗集的,她扫清了去华阳国所有障碍,为你铺好了路,而你呢?你又做过什么?你杀不了妖,救不了人,到头来,连自己的手都废了呢。”
“够了。”雪夜厉然道。
兰蕙斜睨过去,雪夜抽掉她的手,道:“若非你引来妖邪,城中百姓原本都会好好的,你回头看看,他们是因谁而死。”
天梯尾端一片空荡,火海依旧在烧着,赤焰染红了半天流云。
兰蕙满不在乎:“我才不要回头!你以为没有妖邪进城,他们便能活吗?城中早有疫病潜伏,不日便会爆发,他们一个都跑不掉,自己作孽,怪不得旁人!”
回眸见众人集体呆滞,那些往日熟悉的邻居满脸痛心疾首,几个老人的目光里,带着复杂的审视,像今天才真正认识她,兰蕙断喝道:“看什么看!要不是我带你们上来,你们全都得死!”
带了太久的面具,这刻算是摘下来了,她终于可以,表露心内对他们所有人深沉的怨恨。
可她那苦命的爹娘,永远回不来了。
死寂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被小孩的嚎哭声惊破。
没哭多久,那母亲硬生生捂住了孩子的嘴。
兰蕙到昭歌面前:“我说完了,你满意了吗?”
昭歌注视她,清明的眼眸暗了下去。原来天真的人,一直是她自己。
兰蕙道:“那我们可以往上走了吗?还是说,你仍旧要推我下去?”
昭歌清楚自己是狠不下心把人从这么高的地方丢下去的,无论她之前做过什么。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兰蕙说得不错,路是况英安排好的,她借她的东风,什么也没做。比起况英她差远了。
“这便是你想要的吗?”雪夜明白昭歌的默然,道,“如果是,那你算得很准,这里没人会扔你下去,即便有,我们也不允许。”
静默须臾,他对尚未清醒的众人道:“没有回头路了,大家启程往上走吧,要时刻注意四周云层,到了这里,绝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爬天梯这段路,氛围比先前压抑沉重的多。
身心皆遭受重击的众人这会渐渐苏醒了,有女人哭道:“是不是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了?”
旁人望望天梯下大群迷茫乱飞的黑珍鸟,呜咽道:“都死了,就活了我们这些。”
故土,故人,一朝全部失去。他们该怪兰蕙吧,可谁都不敢站出来。
“我们真能上去吗?”
“上不去,也回不了头,我们现在,穷途末路。”
所有人都陷入深沉的迷茫里。
而最前面打头的人,这次换成了兰蕙与廖勇。两人走得稳稳当当,与身后步伐沉重的昭歌雪夜对比鲜明。
“昭歌,”雪夜见她不言语,道,“你别多想了,况前辈当初在城内呆了足足半年,你才来了几日。”
昭歌沉了沉眼:“我知道的,只是在想,一切怎会变成这样。”
按她之前打算,先上华阳国,杀掉元佑命源,与书外庞修等人里应外合收服了他,她再进来寻回斩妖剑,除妖救被困百姓出去。
临门一脚,永平全城人在她眼前被害,她不敢再想留在城外地牢里的宋公等人会是何结局。
雪夜凝望兰蕙的背影,道:“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身为医者的兰蕙,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他有资格去批判她吗?他在她身边许久都没有怀疑她,面对妖邪袭城,他比昭歌还要无能为力。
再落寞神伤,却只得接受结果,心里好像陡然空了一块。
看眼昭歌,昭歌知他所想,紧走几步唤道:“兰蕙。”
兰蕙停住,道:“怎么?”
不会后知后觉要找她的麻烦吧?
两人平静绕过她,越过去挡在了前面。
昭歌说:“你们退后。”
兰蕙嘴角一勾,瞧见她染血的右手,笑容又不自觉收了回去:“都这副样子了,还呈什么英雄?”
昭歌头也没回:“这幅样子,把你们全扔下去也足够了,我问你答。”
这是没给人拒绝的机会,兰蕙哼了哼:“想问什么。”
昭歌边走边道:“那条地道所在,最初也是况英告诉你们的?包括如何利用?”
天梯上空又冒出大片乌云,兰蕙怀疑将要走到尽头,也不想再隐瞒,示意廖勇回应。
廖勇道:“没错,七十年前一日,她入暗集寻到了我家,道出了永平城七十年后的劫难,向他们透露了地道的位置,还许了这条上天梯的生路。”
“后来由我祖父传给我父亲,再传给我的,那地道藏在暗河中,我曾派人下去试过,的确是走不出去,便弃了多年,今日,它居然真如她所言派上了用场。”
雪夜道:“暗集帮派众多,她不会平白无故告知你们,她的条件是什么?”
廖勇犹豫了下,道:“她要求我家,世代为她看守扶桑枝,并在七十年后,想法子留给进城的捉妖界中人。”
这算是种利益交换,可时间久远,初时看不到点实际好处,谁会轻易相信并答应,昭歌道:“所以地道里那些尸体是?”
廖勇道:“是她为我们除去的,那些尸体是七十年前称霸暗集的朝风帮的人,被她诓骗进了地道,封了井口*活活闷死了,这才有了后来我家黑巾帮的崛起。我家算是她一手扶持起来的。有这个恩情在,我父亲死前还特地叮嘱我好好守着扶桑枝。”
这神枝是况英提出的条件,也是他这个后辈活命必需之物,这才平安在暗集上存放多年。
昭歌道:“那也是她要你们在我这个捉妖界后人带你们上天梯后,引妖邪从地道入城的?”
兰蕙与廖勇齐齐一愣,听她这么说,不知为何觉得怪异。
见他们默认了,昭歌转身追问:“她是以什么理由?”
兰蕙想了想,道:“她说,上天梯后,未免被华阳国发觉,需要另有一件大事吸引他们的注意,为我们争取时机。”
廖勇接道:“这事,即是放妖邪进城,紫月城妖邪到永平城,那是豺狼虎豹入了羊圈,必定倾巢而出,绝对够为我们遮掩。”
昭歌驻足,道:“这和她在棺中所留遗书,可不是一个意思。”
那棺盖上,况英分明写的是,希望后人替她救满城百姓出书。
兰蕙被她盯上,不满道:“看我做什么?她给我家的任务是世代为她守着墓地,并在七十年后带你们过去,看到她在棺中书写的绝笔,别的我可一概不知。”
雪夜又想起了什么,问廖勇道:“七十年前,况英去往暗集前,暗河出口的人口买卖便存在了吗?”
廖勇懵了片刻:“不是吧,似乎是从那之后才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