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究竟为何吵架?”昭歌问。
荣宝道:“早年,静乐她虽霸道,好歹还能听我一句劝,可近年来她性子越发偏激,做事常常不顾一切,我怕她为此种下祸根,好言相劝,她却不以为然,上次,也是因府里一个侍卫贸然向她求娶我,我让她将人送走便是,谁料她却在暗中杀了那人,此事被我发现,她便与我吵了一架。”
“她赶我走那夜,天下着大雨,我在街上一直走,浑身都被淋湿了,我回了无数次头,她也没有来找我……那种无助的感觉,我不愿再经历了,烦请你们回去告诉她,我和她,就走到这里吧。”
深重一语,无边落寞。
时辰到,阴阳隙洞开,树林深处凭空裂开道狭长缝隙,阵阵阴风扑面而来,昭歌道:“荣宝姑娘,为防魍魉森林的鬼怪再跑到阳间去,这阴阳隙我之后会封上的。”
荣宝明白她的意思:“你封上吧,这里,我也不想再回来了。”
雪夜问:“那你到了人间,想去哪里?”
荣宝沉默了。
魍魉森林待不下去,人间又没有家,反正都是四处流浪,无妨的,荣宝浅笑,她本就是出自皇城的一支笔灵,生来无人在意,谁又在乎她会飘向何方呢。
昭歌心知劝不住她,道:“如今,荣州城中有不少术士在勘察妖迹,你出行要万分小心,记住,切勿轻信旁人。”
荣宝笑道:“多谢你们,我知道了。”
三人穿过阴阳隙,到了寒露苑那间破屋,没等多看,荣宝便没了踪迹,昭歌想喊她,又听阴阳隙那头传来鬼怪的吼叫,想是有鬼被他们的动静惊动,跟过来了。
她迅速取出张符纸,发动灵力:“杳杳幽冥,天地同生,时随令行,封!”
结印,灵流灌入阴阳隙,这道陷在墙壁上的通道逐渐缩小,能看到那边有个白面吊死鬼正爬过来,临门一脚,见缝隙消失,他伸手抓向她,怨愤道:“啊!”
是对凡间自由和阳光的无限向往。
阴风停息,墙壁恢复完好。
昭歌吐出口气:“行了。”
雪夜摸摸墙,确信已经封住了。
忆起魍魉森林里那一众被关到癫狂的鬼怪妖魔,他又愣了许久。
昭歌望他片刻:“怎么了?”
“没事。”
院外等候已久的杨熹闻声进来,总算是放了心:“两位可算回来了。”
昭歌道:“久等了,我们进去多久了?”
杨熹道:“有两个时辰了。”
时间流逝得比预想更快。
杨熹见只有他们回来,试探问:“是荣宝姑娘没在里面吗?”
昭歌望着头顶深重的宫墙:“她随我们回来了,可惜方才,已经走了。”
***
夕阳西下,公主府。
杨熹回去时,静乐在院中有一搭没一搭地下棋,她研究棋局时不喜被人打扰,杨熹便耐心等着。
结果不如静乐的意,杨熹可以想见她过会儿会发多大的脾气,这也怪不了谁,静乐自小成长环境复杂险恶,为了自保达到目的,少不得会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偏偏荣宝生性善良,最是忍不了这种事。
她能理解静乐,出生皇家这种血雨腥风的地方,谁能保证自己手里绝对干净,离得近了,难免都是面目全非的,身居高位,俯瞰众生,亦被众生俯瞰,没点狠心,早晚会被人拖下去。
静乐有勇有谋,做事有决断,心够狠,她很欣赏这样的人,只可惜荣宝心柔,两人注定会因意见不合闹矛盾,跟了静乐这么多年,她都见习惯了。
不久后,静乐抬头看见她在,才闲闲问:“如何了?”
杨熹顿了顿:“陆姑娘与雪公子已经回来了,瞧他们累了,属下安排他们去休息。”
静乐垂着眼,轻飘飘道:“没找到人?”
得到一阵沉默,她又道:“还是她不愿回来。”
“荣宝姑娘回来了,只是……”
静乐一哂:“只是不愿见到我,对不对?”
杨熹道:“荣宝姑娘,可能还对上次,您在雨夜赶她走的事耿耿于怀。”
“耿耿于怀?她有什么资格耿耿于怀!”静乐砸翻棋盘,纷乱的棋子洒了满地,“我那么做是为了谁?是,我是赌气赶她走了,可我后来也冒雨在街上找了她整整一个晚上!她为何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公主息怒……”
静乐气极反笑:“怒?在她面前,我怎敢怒的起来,我为她做了那么多,可她呢?只怕恨我恨得要死。”
“荣宝不会的。”
须臾,见她平息几分,杨熹道:“那,还找吗?”
静乐冷笑:“当然要找,本宫这般为她,她凭什么不领情!你发动府中所有暗卫都去给本宫找,哪怕她跑到天涯海角,也务必将她给本宫带回来。”
“属下,领命。”
***
傍晚,昭歌与雪夜修整完毕,去玉龙街,那里的守卫竟然撤走了。
问过住户,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此次吃光整条玉龙街藏书的是个书妖,是被这街上的文书斋老板李裕无意带进荣州的,午时,那老板向玄正司昭天楼坦白一切,人已被抓进牢里了。
“居然这么顺利就找到了?”昭歌奇道,“这种情况,哪里还需要咱们出手。”
当初凌虚的卦象她还记得,说是荣州将现大妖,居心不良,恐会生出动荡,不过看这样,那书妖很快便会被找到。
雪夜道:“再等等吧,如今那妖不是尚未出现吗,不过,照你们凡间纪法,李老板将书妖带到荣州酿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会如何判?”
昭歌道:“你这算问到点子上了,我敢说,这种情况荣州府衙也是第一次见,事和犯事的妖都是破题头一遭,他们会如何判便至关重要,我是猜不出来了。”
“要不,去问问具体经过?”
“正有此意,走吧。”
转了几家街坊,两人理出个大概。
玉龙街文书斋老板李裕是本地人,在此做了多年生意,口碑不错,积累了一批常客,大半个月前,他外出归来,除带回一堆紧俏的书,还带了一个男子,那人未及弱冠,生得唇红齿白,纯真可爱,名叫元佑,自称是他远房表弟,二人在书斋相处起来也确如兄弟,这是前因。
李裕带的那堆书后来销量不错,得到界内一众称赞,可他在玉龙街有个仇人,是他家隔壁书肆老板张龙,张龙为人贪婪又斤斤计较,在玉龙街名声不好,见李裕家生意好,犯了红眼,暗地里找地痞去闹事,伤了李裕,险些还把摊子砸了。
李裕为人端正守礼,不愿与他硬碰硬,倒是他那表弟脾气暴躁,一口气将那些流氓打出去,还找上门,生生断了张龙一条胳膊。
这事闹出来,李裕费了很大力气才平息。
再后来,他家似乎还与张龙发生了几次纠纷,个中内情无从得知,直到前日夜里,玉龙街的书突然纷纷遭了毒手,而那之后,李裕的表弟,也无缘无故不见了。
了解完,昭歌没觉得有什么,只感元佑这个名字有点怪。
“元佑……”雪夜也喃喃好几遍,道:“不知怎的,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昭歌道:“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似乎在哪本书里看过,但又记不起来了。”
想了许久也没有眉目,元佑吃掉玉龙街全部藏书,让他们想查也找不到渠道。
再一回神,天黑了。
昭歌道:“听闻荣州夜市很热闹,不如去逛逛?”
“好。”
这一走,才真正见识到东虞京都的繁华。
那十里长街相继亮起千万盏花灯,恢弘璀璨,恍如银河倒倾,灯楼华彩高耸入云,似要与月争辉,道上人稠物穰,挨挨挤挤,尽是一片祥和喧嚷。
昭歌心情好了很多,携盏花灯,拉着雪夜瞎逛,品尝了各类小食,实在塞不下了,二人才找处小摊歇息。
雪夜一路面色如常,昭歌却能察觉到他有点心不在焉,停下来才道:“你有心事?”
雪夜忙微笑:“没有。”
昭歌看看他,道:“其实,我始终想知道,白日在魍魉森林里,你和荣宝在山上,都经历了什么。”
怕的偏偏要来,雪夜道:“有什么问题吗?”
昭歌凝视他,眼眸转了转:“没有,就是那会儿被妖怪追杀,我动用传送符送咱们离开前,出于紧张回头望了望,看到那妖王一直盯着你,神情颇为奇怪。”
“怪吗,当时太乱,我没瞧见。”
“怪,”昭歌托着下巴认真回忆,“他很愤然,也很恼怒抓狂,但好像,还有些许委屈。”
雪夜端起摊主送来的琉璃汤,手轻轻一颤。
昭歌瞄眼他,似笑非笑:“你到底对那妖王做了什么?”
雪夜道:“我只是从他手里带走了荣宝,至于这神色,可能是你看错了吧。”
他说完便低头喝汤,昭歌道:“是吗?我看错了?”
可她明明记得很清楚啊。
这事一定有哪里不对。
没等多想,一阵风过,桌角花灯被刮了出去,昭歌连忙追去捡,跑了几步,那花灯落入一人手里。
“多谢——”她行过去,四目骤然相对,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樊见山瞧她发愣,递来花灯:“是你啊,真巧。”
昭歌有点不想要那灯了,但想起这是自己好不容易挑的,只好接过来,干巴巴道:“谢谢。”
王九阳在边上哼了哼:“真是在哪儿都能碰见你。”
昭歌心想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观望他们身边,见没有别人,便回了桌前。
雪夜注意到这一幕,回过头,樊见山见他也在,神色明显凛了几分,转身便走了,倒是王九阳光明正大地瞪了眼他。
“他们怎会来此?”
昭歌从碗里抬起头:“两个目的:要么来看望楼祺,要么来收服书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