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激动追上他,缀在他身后:“哎,你还没告诉我荣州是什么样子呢,那里人多不多?有多少文人墨客?”
“你去了便知。”
***
通天壁破碎第五日,松陵一切如常。
各世家子弟昼夜勘察也没发现半点妖迹,便都各回各家了。
修补裂缝需要巨大的灵力支持,为赶进度,过了几日,国主又派了批术士去往岭南协助。即便如此,重塑通天壁,也许足足两月之久。
时局不稳,而这日,是昭歌家人忌辰。
黄昏,昭歌下了翻云岭,独自来到松陵城外峡谷内。
峡谷幽深,位于两山之间,旁有条小溪流经,四季如春,难得的清静之地。陆家祖坟建在这里,为防止妖邪报复,谷口还设了重重结界,除了陆家后人,谁都进不去。
到时,谷口外已摆着些祭品,昭歌轻车熟路,一一分辨:有陆伯的,舅舅一家的,尹家的,尹世霖和尹惊舞单独的,几个远在他乡的师兄的,还有四五份不知谁家的祭礼。
八年来,祭品从最初的满满当当堆积如山,到如今的寥寥几份。
好在,最后这几份,每年都是雷打不动。
昭歌能猜到那些未署名的祭品,都是松陵某些世家的,他们因怕得罪樊家,不敢公然送。
无妨,有此心足以。
她解开结界,将那些祭品都搬进去,每座坟头放上一些,并焚上香。
到最后,竟还多出一份来。
昭歌看了两眼,想不出是谁送的,便挪进来先搁在近旁。
她带来的祭礼,有她的,雪夜的,凌虚霍天的,秦叔一家的。
摆好后,灰扑扑的墓地亮丽不少。
山谷里和风轻微,溪水叮咚,高处时有花瓣飘落下来,并不显冷清,冥冥中,好似所有故去的人都在。
那年,祖父在给陆家小辈讲捉妖界过往除妖史,父亲携斩妖剑立于廊下,一招招纠正她的出招,她做错了,母亲在旁笑她,她不好意思地扑进兄长怀里,惹来师兄们大声哄笑。
一转眼,所有的笑声人影尽数破碎,只剩她一人,守着座座荒寂坟头,在黄昏阴沉的天色下,听着舅舅的安抚哭到晕厥。
半空有白色飞鸟迅疾掠过,昭歌回过神,挨个拔掉墓间杂草,打扫完坟头,取下斩妖剑,刺入墓前土地。
剑刃微颤,旋即静止。
她缓缓下跪叩头:“爷爷,爹,娘,兄长,师兄们,我来看你们了。”
“第八年,我依然没能查到当初害死你们的妖邪,原谅我。”
将要落泪,又仰头硬收回去。
“你们放心,我是不会放弃的。”
“保佑我,早日唤出斩妖剑灵。”
耳畔忽有脚步声。
昭歌纳罕回眸,猛地一惊。
王九阳拿起她搁在地上的祭品,惋惜道:“好心好意送来,怎么不摆上?嫌我挑的不好?”
昭歌攥紧双手:“是你的?”
“是我的,”王九阳挑下眉,“很意外吗?”
昭歌拔出斩妖剑起身:“这里不欢迎你。”
王九阳置若罔闻,四处一看,到陆靖原坟前焚了炷香插上:“我来看我师父师娘,你有什么理由不欢迎。”
“呵,”昭歌被气笑了,“你如今还能叫的出口。”
王九阳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人去了,情谊还在,为何叫不出。”
厚颜无耻!昭歌内心嘶吼,竭力克制自己:“请你离开这里,我们一家没人想看见你,这些东西你也不用摆,省得一会儿我还得扔。”
王九阳笑了笑,朝她走来:“我知道你恨我,我是你父亲救活的,养成的,他对我恩情甚重,可当初陆家散后我没去处,你总不能不让我去找条活路吧?你自小养尊处优,没尝过半点苦头,可曾试过在流民堆里饥肠辘辘等死的滋味。”
“你不用同我说这些,”昭歌打断他:“你明明清楚我为什么厌恶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装苦情,这里,你八年前没有来过一次,以后都不用再来了,免得扰我家人安宁。”
王九阳沉下脸:“昭歌,我此次来拜祭,可是真心的。”
昭歌道:“真心与否我无法分辨,也懒得去分辨,反正也辨不清,况且我想我家也不缺你这点真心,好走不送。”
王九阳道:“若我说我是有苦衷的呢。”
昭歌觉得他今日奇怪的紧,冷笑道:“什么苦衷能苦你这么多年?樊家不让你出门?你在巫溪威胁我时那般理直气壮,也叫有苦衷?”
“那也是因你处处阻在我前头!”王九阳叹了一声,“我也不想这样的。”
昭歌嗤笑一声,想走,王九阳又扬声道:“只因我入了樊家,你便这般讨厌我?你与樊家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
昭歌听出一丝奇怪来,但她没耐心细思:“我再说一次,我讨厌你,是因你无情无义薄情寡性!与樊家无关。”
王九阳反倒怀疑:“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你以为呢。”昭歌冷然反问,见王九阳刹那间若有所思,心里忽然明朗起来。
——他原来是在试探她。
她气了一阵,又释然道:“别以为所有人都同你一样。”
王九阳怔了怔,哼道:“但愿如此。”
他转身往谷口走,不想背后人骤然怒斥:“东西拿走!”
他忽感愤然,想起这个没人要的孤女,居然敢指着他鼻子说他薄情寡性,便觉自己必须要教训教训她。
薄情寡性?他怎会是薄情寡性呢!
转身时,陆昭歌正好将那篮祭品兜头丢来,王九阳蹙眉避过,手顺势摸向腰间剑刃:“你他妈的,别给脸不要!”
“九阳。”
身后有人出声制止。
王九阳迅速收回手,故作正常转头道:“公子。”
樊见山面色平静,往前行了几步,冲陆昭歌歉意笑笑,对他道:“好端端的,来拜祭故人,怎么吵起架了?你这样当着陆伯伯的面多失礼。”
昭歌放松紧攥的手,冷淡看着俩人。樊见山怎会出现在这里?今日可真是触了霉头,好端端的,都招来些什么人。
樊见山向她施礼:“昭歌,九阳脾气急躁,有什么不道之处,望你不要见怪。”
昭歌转过身道:“不敢,两位无事请回吧,我家人怕吵。”
冷冰冰的逐客令。
樊见山又停留了须臾,方与王九阳离开。
待脚步声消失,昭歌立刻过去将王九阳插在坟头的香狠狠拔出。
今日这一遭,王九阳多半是接了樊家的令来试探她的,当初那对龙凤胎满月时,凌虚也送了礼去,他们怕是因此怀疑他,进而疑到了她头上。
呵,都当她是什么人?
***
回到听雨斋,昭歌气消了大半,找到凌虚告知了此事。
凌虚听后道:“他们若有能力找出证据,也犯不着挨家去试探了,可见背后下手之人做得很干净。”
昭歌问:“师父可知是谁?”
凌虚道:“不知,也不想知道。”
“我只是觉得王九阳太过分了,竟然敢到我父母坟前去闹。”
“不必懊恼,眼下有庄事需你去解决,若解决好了,于你来日有益。”
总算等到新任务了,昭歌喜道:“什么?”
凌虚道:“去荣州,除妖。”
“啊?”
“我今早占卜,察觉荣州有妖现世,怕是要激起一场大动荡,你去说不定能帮上忙。”
“荣州乃东虞都城,有那么多厉害的术士,我能行吗?”
凌虚笑:“你忘记了,荣州的术士十之八*九都去岭南了,如今正是荣州防守空虚之时,这妖挑这个时候出现,怕也是居心不良,你去,除了能帮着除妖,还能借机查查当地典籍,荣州的书市,可是网罗了天下奇书的。”
昭歌一听这话,再无理由拒绝:“行,我去。”
“明日便出发吧。”凌虚点头道。
“我师兄与我一起?”
“不,我有别的任务给他。”
***
出峡谷路上,王九阳回忆方才发生的事,脸色极差。
转头,瞧樊见山也心不在焉,王九阳唤道:“公子。”
樊见山没有看他:“往后,别与她那般针锋相对,传出来,没得说咱们樊家欺负她。”
王九阳不悦道:“谁敢说,我拔了他的舌头。”
“嗯,”樊见山不怎么在意,“问得如何?”
沉默好一会儿,王九阳才道:“我觉得……应该不是她。”
似乎不够有力,又补充一句:“陆家人狠不到这个程度。”
樊见山道:“父亲也是谨慎起见,我樊家人不能白死。”
双生子案一出,临江不知有多少眼睛盯上了樊家,这事若不能查个一清二楚,他们往后如何在世家中立威?
王九阳想想道:“掌门可有查过尹家?这事诡异,我直觉,或许与他家有关。”
樊见山道:“你的意思,是邵虹?”
“公子可别小看了她,这寡妇被逼急了,什么都做的出来。”
樊见山思索一瞬,忽然笑了起来:“就是她。”
王九阳一愣:“嗯?不是还没有查到吗?”
樊见山深沉道:“既然找不到凶手,便让他们尹家人来背这个锅吧,左右,我们也需要这样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