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房里,温阮坐在小榻上。小丫鬟送一壶凉茶到房中。
瞧着小丫鬟陌生的脸,温阮想起从温家跟随她到武安侯府,贴身伺候她十多年的晴云。
晴云为何不在她梦中?
比起苏岺辛,晴云与她更为亲近才是。
有些不适应别人伺候,温阮微微皱起眉头,让小丫鬟放下茶壶便出去。
等房里只剩她一个人时,温阮走到储物柜前,拿出装着红豆的精致荷包,握在手中,走到拔步床边自在地躺下,回想未嫁时——
她与知月约定,谁遇着一件好事,便攒下一颗红豆,等到再见时,彼此数着红豆,分享自己曾经的开心,就像她们一刻不曾分离过。
可是,自从她嫁进武安侯府,她的红豆便没再多过,不,曾经多过一次,是在她怀孕之时,她满心欢喜地攒下一颗红豆,可惜后来,孩子没了,她只能哭着将那颗红豆包在杏树叶里埋葬……
知月嫁给魏承松后,她二人便鲜少再见面,初时是因为知月跟随被调遣去地方做官的魏承松离开了京城,后来,魏承松终于回到京中做官,又与苏岺辛水火不容。
她与知月的关系也变得有些尴尬。
在这场梦里,知月仍旧嫁给了魏承松。
而魏承松是隐月山庄的庄主,亦是江湖中人,等到比武大会时,知月应当会随魏承松一起来长风堡,她会以堡主夫人的身份接待各家女眷。
她与知月兴许能有机会叙一叙旧。
虽然不知自己的这场梦几时会醒,但到底有一丝希望。
想着,温阮有些期待比武大会的到来。
她笑着,不经意瞧见旁边的枕头下像是压着东西,一些糟糕的记忆瞬间被唤醒,她缓缓撑起身,掀开枕头,将下面压着的《素女经》拿出来。
苏辛是习武之人,最忌讳泄了精气,比武大会在即,他每日勤奋练武,憋着劲儿,对那事慎之又慎,寻来这本《素女经》,每回都如珍如宝地捧着,照着上面“养生”。
一看到这本《素女经》,温阮便想起苏岺辛的那些规矩,想起自己不得不顺从规矩的憋屈。
她想直接将书撕碎,又想起在檐下值守的令山,笑一笑,起身,到外间的小榻上坐着,将令山叫进来,看了一会儿他那张与苏岺辛一模一样的脸,举起手里的《素女经》,问:“你可知这是何物?”
令山抬眸看一眼,微愣,恭敬地垂下头,如实回答:“属下不知。”
温阮淡淡道:“是你不该乱学的。”
说着,她一页一页地撕了书,将破损的书页扬在空中,看着它们飘飘荡荡、凌乱散落,便觉十分快活。
那些束着她的规矩,在此刻,仿佛随着《素女经》一起死去。
令山低着头。
飘荡的书页划过他眼前、擦过他肩头,落在他脚边,他只瞧见书页上的只言片语,已知温阮撕的是一本什么书,登时红了脸。
撕完最后一页,温阮欠身而起,往里间走,走到一半,扭回头,淡淡吩咐:“全都捡走,拿去烧了。”
令山点头:“是。”就要去捡。
温阮:“等一等。”
她从袖中掏出一块绣着一簇小小的红艳杏花苞的白绢手帕,递给令山,“拿去,把眼睛蒙上,不许偷看。”
令山看着飘荡的手帕,心头一颤,迟疑片刻,抬起手。他的指尖刚触到手帕,温阮便松了手,转身进入里间。
看着手帕掉落在书页之间,令山连忙将之捡起来叠好,拿在手里看了片刻,才放到屏风旁的柜子上,从自己褐色的袍子下撕扯一块布、蒙住双眼,半跪在地,凭着修长的手指,摸寻着地上的书页,一页接一页地捡……
夜里,温阮躺在拔步床上,听着苏辛回房,在枕下摸寻他的“宝书”。
温阮仍旧闭着眼,不搭理他。
苏辛摸寻一阵,没摸着,兴致全无,转身便走。
他本也不喜欢做那事。
娶妻,不过是应付世俗规矩,他其实并没有那么需要一个妻子。
他宁可每日与剑待在一起,若非母亲催着他留后,他其实并不愿意来寝房,更不愿意与妻子欢|好,他想再等一等的,等到他将音儿娶进门,可是,音儿得为父守丧三年。
三年,母亲一定等不了那么久……
今晚,既然《素女经》不在,他也不必白费力气。
*
第二日,上午,小丫鬟走进房中,说是花匠来了。
温阮皱着眉,想了想,想起自己还有这样一桩事——重新修缮、打理长云堡的游趣园,等到比武大会到来,她得以堡主夫人的身份,带着各路豪杰的家眷游园赏景。
游趣园里缺花,所以她先前让人请了花匠。
凭着记忆,温阮寻出一本厚厚的账册,与一把光亮的玉珠算盘。整个长云堡的帐目都在她手中,她从前费心劳神、尽心尽力,为了能够在比武大会的盛宴上展现长云堡雄厚的财力,可没少费心思省钱。
修缮、打理游趣园是件费钱的事,而长云堡的财库已经捉襟见肘,尽管苏辛的神兵房里,随便拿出一把宝剑便价值万两,可他绝不舍得拿出来,与他商量钱的事与其他任何事毫无差别,他都是敷衍应付,伤脑筋的人只有她一个。
温阮冷笑着,扔下账本与算盘,让小丫鬟送花匠离开。
小丫鬟疑惑地看着她:“夫人不种花了?”
温阮笑而不语,等到小丫鬟走后,便取来纸笔,写下一个大大的“花”字,拿起来欣赏一阵,叫来令山,问他:“好不好看?”
令山局促地点头。
温阮满意一笑,捉着笔,要继续写,又觉这样写下去累手,便朝令山招了招手,“你来。”
令山迟疑着坐下。
温阮起身,将笔墨纸砚推到他面前,问:“会写字么?”
令山点头。
温阮:“那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