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姜,当今权宦司礼监大太监刘胆的养女,盛都人人知晓,世家宗亲鄙夷、平民百姓唾弃的存在,从前市井有孩童唱骂阉党的口水诗,如今也出唱骂她这个太监养女的歌句:“沈家有女媚权宦,不做良人做阉奴……”
但因着刘胆手握滔天权柄,所有人都只敢背地里骂,不敢明面嘲讽。京中世家子弟、贵女们个个都瞧不起她,大多数又因权势不敢当面甩脸子,唯有些身世背景强悍,个性娇纵蛮横的就敢当面对她出口恶言,这位尚书家的姑娘便是其中一个。
王蓁整了整发簪,嘴里不停地嘲讽:“也是了,有这么一个‘爹’什么胆子没有。我不管你往日仗势欺谁,欺到本姑娘身上我绝不让你好过!”
任对方阴阳怪气怒骂,沈令姜竟丝毫不气,反倒笑着说:“王姑娘何出此言?我并没有做任何伤害你之事呀。”
王蓁戟指怒目:“你方才......”
“方才是我侍女救了你,咱们狭路相逢我亦是诚心礼让,是你的车夫先动手伤马这才使马车失控,害得王姑娘你差点出事。”
王府的车夫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她,十分心虚地拔高声音:“我......胡说!是你们故意撞过来!”
沈令姜:“在场的人都看见,我做不到众目睽睽之下开口说谎,贵府的人秉性了得。”
然而四周的人似乎都不想帮她解释,怯懦地低头回避。
王蓁左右看一眼,高声问:“谁看见了?”
无人回答。
王蓁轻蔑一笑;“没人看见,沈令姜,还不快给本姑娘道歉。”
沈令姜也仍旧不气,甚至还笑了一下,“一个道歉而已,你想要......”
她的话被一道稚嫩的童声打断,路边由母亲牵着的一个小女孩儿伸出小手臂,指着王府的马夫,怯生生地开口:“是这个伯伯的鞭子打了马儿。”
小女孩儿母亲立刻低声阻拦:“别胡说。”
小姑娘天真烂漫的:“我没胡说,爹说过人不能撒谎,娘亲我没有撒谎。”
那位母亲有些羞愧,低头弯下身子,声音轻轻地说道:“......确实是,那人先动手。”
沈令姜轻轻抬手,笑道:“稚子真言。”
王蓁面色羞怒,狠狠回头瞪一眼自家车夫,低斥一声:“丢人现眼。”立即甩袖离开,对于方才的恶言自己没有一丝歉意。
沈令姜也不指望娇纵惯了的人懂得道歉,示意车夫将马车退出去,随后走到小姑娘面前蹲下身,在她母亲的担忧下赞扬小姑娘:“多谢你帮姐姐解释呀,你很勇敢。”
“不客气。”小姑娘没了惧怕,倒是被夸得有些害羞,攥紧娘亲的衣裙,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大姐姐,轻轻地问:“姐姐你不生气吗?”
她微微摇头,也轻轻地答:“不值得生气。”
小姑娘:“生气为什么要值得?”
她莞尔一笑:“当然啦,我们的心胸很小很小,你每生一回气胸口就挤压得难受一回,生别人的气反倒让自己不好过可亏大了,所以有些人有些事不值得自己生气,明白了么?”
小姑娘听着连连点头,两眼透亮:“我明白了!难怪我每次生爹娘的气都可难受了,以后我不生气了。”
“聪明。”
沈令姜笑眯眯同小女孩儿告别,回到马车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殆尽。
马车绕至北城穿过神武街驶进梧桐巷,此巷为盛都城官宅巷之一,大多是四品以下的官员府第,宅子格调雅致,既彰显了身份又不过于显贵。但有一座大宅不同,门匾上“督公府”三个字苍劲有力,宅子的装潢相当气派,豪华的品级与附近的宅院格格不入。
此宅的主人正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位如“内相”的司礼监大太监刘胆的府第,当今唯一一个特例准许在宫外开府的宦官。
沈令姜乘坐的马车正好停在督公府门前,下车后身边的侍女立即给车夫结账,那车夫见多出两倍的车钱脸上笑得极为开心,利索地收了钱后迅速离开。
站在门前看守的两个护院看见她后,立即躬身迎接,“姑娘回来了,薛府大姑娘方才送来的书信。”
沈令姜点点头,顺手接过信沉默不言地进去,紧接着大门一关,掩去外面步履匆匆路过的人。
盛都城的另一条官宅巷在南城的衙内街,此巷名为榆林巷,与梧桐巷有所不同,这里皆是三品以上的大臣亦或是公亲王侯的府邸。
盛都五城九街三十六巷,朱雀、神武、琵琶、花枝街最为繁华热闹,而三十六巷中的榆林巷则是最为威严,满巷官宅,步行一刻钟就是一位高官大臣的府邸。
假若其他街巷是大盛繁荣的景象,那么榆林巷则就是大盛权力的府门,平头百姓不敢轻易到此流连,即使这里还有空宅子,寻常人也不得轻易在此买房入住。
尽头巷尾处的一座府邸,门前只有一对石狮子,比之其他宅子大门外边的金柱、雕花要简朴许多,这座是忠勇侯府。
适才在城门吃了一嘴风沙的男子,到此就地落马,望着门匾上的“苏府”二字,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外边没有看守的人,身旁的侍卫上前拉起门环扣门,不一会儿,里头的人出来开门,家丁打开门看见这么一个魁梧无比的莽汉,差点要吓破胆。
身后的男子愉悦地凑过来,笑盈盈地开口:“我是你家三公子啊,你家侯爷的弟弟,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