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刚进了一碗热热的参汤,正惬意的依在暖榻上,翻看密探处新送来的几份密折,目光不经意扫到这首童谣,顿时闲适的心思消失无踪。
他烦躁的起身在暖阁来回踱步,皱着眉道:“王同贵——”
只听“扑通”一声,旁边侍候的太监急忙跪了下去,略磕巴道:“回......回陛下的话,奴才是高柱儿,王公公今日休息了,若陛下有事叫他,奴才现在就去!”
皇帝回头瞥了一眼才猛然想起,王同贵毕竟年纪大了,一入冬就有腿疼的老毛病,自己已恩准让他这几日休息调养。
“是朕忘了,不必喊他,你起来吧。”
皇上说完又重新坐回暖榻。
“朕知道,你们这些宫女太监耳目其实最通,你说说,如今宫外那些孩子们,口里唱的最多的一首童谣是什么?”
高柱儿眼皮一垂,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主子,您饶了奴才吧,奴才实在不敢说啊!”
“混账!”皇帝脸色一沉,“朕让你说,你敢抗旨!?”
“这......这,”高柱儿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结巴道:“是......他们唱的是,官仓高高粟粒堆,胖鼠蹦跳吃得肥。田家四季忙耕地,稀粥不见空皱眉。月黑偷偷朱门笑......”
“够了。”皇帝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扶上额头,深深叹了口气,良久才缓缓开口:“朕知道,他们唱的哪里是胖鼠,分明是那些个贪官污吏......”
高柱儿把头埋的更低,口中却有礼有节道:
“皇上待下宽仁,是希望他们能自省自律,恪尽职守,可世上没有万全之法,总架不住会有一些人猪油蒙心,伸着脏手中饱私囊,辜负了圣心,皇上不要因此伤了龙体才是!”
皇帝眼神中略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他将目光在高柱儿身上扫量了一下,看这新伺候在身边的太监不过二十上下,长相平平,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竟也能说些难得的见解。
看来,老人有老人的周全,新人有新人的耿介,伺候在身边,也算各有千秋。
“被猪油蒙心的,或许......”
或许不止“一些”。
自古无官不贪,朝廷上下贪腐成风,皇帝是早知道一些的,可他从登基到掌权,也靠这些群臣保驾,百官勾连,他却不能大刀阔斧除弊革新。
如今这样的童谣竟然都唱到京城来了......
皇帝没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只透过大窗朝外看了一会,才若有所思的对高柱儿吩咐:“去传廖世尧来。”
屋外北风凌冽,寒气逼人,洞天客栈一处僻静包房却显得格外安寂。
“一首童谣,能起什么作用?”赵翊看向屏风,似乎想透过屏风直接看到对面人脸上的表情。
“两个墨点单独看或许没什么看头,但若这两个墨点恰是龙睛,那就不同了!”元煦从屏风另一侧淡淡回赵翊。
——
显德三十年十一月初,皇帝降下圣旨,令承远王赵翊巡边。
赵翊本就在北境大营历练过,年底去巡边犒慰军士,乍一看似乎没有不妥之处。
可如今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代天子巡边”似乎又多了层意思。
此圣旨一出,原本以为三皇子赵翎稳坐储君之位的百官,一时间如坠云雾,议论纷纷。
赵翊临行前去见元煦。
“皇上下旨让我去巡边,似乎是兰陵公的筹谋,真的有效果了,可是我不太明白,明明老三才深得皇上心意,事情怎么就这么容易地......”
“承远王稍安勿躁,旨意大约前年会宣,到时还请立刻履约!至于其中原因,待我临走之际,若殿下还想不明白,我自会告知。”
“若我真的......我自然会按约奉请圣旨送你回大樑,”他见元煦现在不愿说,也不再多问,只转了话题道:
“......只不过,你跟延舟......我知道这不在我们的交易范围之内,我现在就单纯以延舟四哥的身份请你.......若是可能,希望你去看一看他。”
“我和他的事,四殿下想必早已经知道了,我们现在毫无关系,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去见他!”良久,元煦才冷淡开口。
自上次两人分开,江延舟已经一个月都没在出现在他眼前。
他知道,往昔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两人真的要分道扬镳了。
“我明白你的顾虑......可延舟他,他最近很不对劲,昨日我收到江老夫人来信,说上个月她寄延舟的信,迟迟没见回信,老人家很担心,便托我去看看,但眼下我要离京巡边,思来想去,或许只有请兰陵公去看看他,是最合适的。”
见元煦依旧沉默,赵翊担忧道:“他一个多月前把京畿巡防的差事辞了,整日连门都不出,他从没这样拘禁过自己,我确实担忧.....当然,我知道是他对不住你在先......”
他看元煦面色冷淡,知道此事强求不得,无奈叹了口气:“你若不肯去看他......我也无话可说,只望你见到他时,或许能劝他两句,让他别再继续消沉了......”
这一个多月来,他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从前的人、过去的事,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效果,这个时候竟要他“主动送上门”?
那怎么可能!
连门都不出,不代表别人进不去,怎么就是自苦了呢?
说不定是关上门逍遥快活呢!
而且无论他是消沉还是快活,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