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此处便安下心来,任凭两人帮他收拾了大半天。
对镜看时好像有些明白了,原来所谓的打扮,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夸张,细细端看,好像哪里都没什么大的变化,又确实比平日更加神采奕奕。
“二哥当真是天下难寻的美男子呢!”叶潇儿绕着元煦转了一圈,歪着头轻快笑道。
“若此刻兰陵公要在朱雀大街上走一遭,怕半个京城的人都要趴在窗户上争睹风采呢!”凌波仙子也打量着元煦,满目赞叹着笑道。
元煦也跟着一笑:“哪有你门说的那么夸张!”
“我们说的你大约不信,不过你可以去问问你的那位情郎,怕他见到你,舌头打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听凌波仙子调侃,元煦脸上一热,想到马上要去见江延舟,心内竟又紧张起来:
“今日多亏你们两个,我先去了,改天再郑重道谢。”
“怪不得人家说情之一字最能乱人心绪,”凌波仙子往窗下看了一眼,打趣笑道:
“兰陵公不会打算就这么走着去游船那里吧,这会儿可是散工时间,那些官吏也都是这个时候外出相聚的,你就这样走在大街上,不怕太招摇过市,被哪个有心人跟了梢去?”
元煦这才惊觉自己的疏忽,不禁自嘲的摇了摇头:“是我太大意了。”
“放心吧,我们早安排了马车,”叶潇儿上前一步接话道:“只吩咐他们把你送到游船附近,怎么样,是不是考虑的很周全?”
元煦展眉一笑,赞道:“确实周全!”
天色尚未彻底暗下来,瑟瑟秋风悄然拂过,在水面漾起层层涟漪。
一路上,元煦都忍不住揣度,江延舟看到自己时会是什么表情?看到那些灯壁时,又会是什么反应......
在游船下徘徊了一会,元煦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揣着满心期待拾级登船。
刚踏上甲板,就听到船头位置有动静。
元煦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早猜到,按江延舟的性子,是绝不会有耐心真的等到天全黑下来的。
幸亏他没想着先点亮那些壁灯,否则自己准备的惊喜,就要提前被发现了。
他本想悄悄绕到江延舟身后,先给他一个惊喜,却忽然听到还有旁人在跟江延舟说话。
元煦眉头微蹙,当即屏息静听。
只听江延舟的声音传来:“舒妃信佛,怎么偏让你来这水仙湖上放灯给太后祈福?”
“水仙湖是上京第一大湖,且有仙人沐浴的传闻,她既信,我照办就是了!”
原来另一个人,竟是赵翊。
虽他跟赵翊是同盟,但彼此并无私交,想着大约是赵翊来这里放灯,两兄弟巧遇,寒暄两句就罢了。
元煦只隐在暗处,等他们把话说完。
谁知两人聊了这句家常,便把话题扯到他身上。
赵翊沉声道:“他说要助我,可这几次他给我出的主意......我觉得太过凶险,而且好像,都是在给老三做嫁衣,参劾他科考透题的刘其,也被老三的人弹劾流放了,我怀疑......”
赵翊没把话说完,但元煦又如何不知道他的未尽之意。
紧接着,江延舟的声音响起。
“皇上忌讳他参与党争,就是怕他太过聪明......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稳在我手心,想想在同州时,他也是这样,做的事到最后关头旁人才能看明白,据我所知,他这个人,并不擅长做阳奉阴违的事,想来他出的主意,并不会错。”
赵翊笑了一声:“看来这些日子的相处,你倒是对他有几分了解的。”
“那是当然,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反正多说几句好话就行了,咱们之前那么对他,他不还是原谅我了吗?”
听到这几句话,元煦只觉得大脑里的血液瞬间被抽空,他几乎有些听不清接下来的内容。
赵翊道:“那封信,你是怎么跟他解释的?”
“我就跟他说,是为了他好,我也确实是好心啊,皇上若知道他跟我在一起,难免想到他现在是给四哥你办事?”
“没有实证,皇上未必会把他怎么样。”
“是啊,但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四哥不能让皇上这样猜忌,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元煦身体慢慢冷了下去,全身如泥塑一般僵硬,四肢关节都似乎失去了弯曲的能力。
“若他真的能助我成事,你准备怎么办,难道真的跟他回大樑?”
“他若能回大樑,我自然会寻个合适的理由,就说故土难离,父母难舍这种话,他只会自责给我带来两难的问题,绝不会怪我,自然就断了。”
“若他最后真的选择留在大端呢?”
“那等我真的不想跟他纠缠了,自然会找到合适的理由,这点四哥又不是不知道,我处理这种事,向来得心应手。”
赵翊只轻叹了一声:“希望你真的得心应手。”
元煦好像遭了雷击一般,耳边回荡起六门山上江延舟的信誓旦旦。
“你若决定常留大端,我们就光明正大在一起,你若要回大樑,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元煦并没有把大樑时局跟任何人提过,他从不奢望自己回大樑时,江延舟能真的跟着他。
且他深知回大樑是一条生死未知的路,若能活着,他自然会排除万难跟江延舟在一起。
若不幸死了,他也绝不希望江延舟因自己受困。
然而,他打算的这一切,原来其实都是笑话。
江延舟到底,还是再利用他罢了。
秋夜的湖风裹着刺骨冷意,和那些如鬼魅般的话语一同直直钻进他的心底,似是要反复将他的肉身凌迟。
他张了张嘴,想发怒想质问,声音却哽在喉咙,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彻底淹没。
他死死捂住胸口,痛苦的弯下腰。
痛啊。
深入骨髓的痛。
他没有勇气发出任何声响,只能把自己及置身在这凌迟般的痛苦中。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知是因为害怕、愤怒,还是屈辱、不甘,他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良久,他才缓缓地,缓缓地,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脚步虚浮地从船上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