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这样,那净德当真是可恶至极!哪怕他走之前留下封和离书,也不至于逼得那母女,一个自尽,一个沦落青楼......”
元煦也只觉一阵无奈涌上心头。
“从红尘俗世的眼光来看,净德确实可恶,但在修行之人的眼中,只要遁入空门,前尘往事就已全然舍弃,他也不再是从前的他了。”
“鬼话!”叶潇儿将手一挥,“都是鬼话!若这世俗上的事能抛就抛,又何必苦心修持呢?!自己做的错事自己就该担着,躲到佛法后边算什么高僧大德!”
“这个恐怕就要请教下止观大师了”,元煦说完,转头朝着止观平静道:“大师身为佛门中人,又是如何看待此事的呢?”
叶潇儿一向尊重止观,也知此来刑部大牢,目的就是查探昙华寺香火金被窃,到底和止观有没有关系。
见元煦一直绕着早圆寂了的净德讲故事,一时也想不出所以然,又见止观遭元煦一问,脸上立时透出一股悲凉的神色来,不禁疑惑道:“这些,跟昙华寺的香火金案有什么关系吗?”
“自然是有关系的,这关系便藏在这个故事的第三段”,元煦也似是有些不忍,“......得需止观大师来讲了。”
一刻的沉寂之后,止观才怅然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我佛诚不欺我,既然贵人已经知晓,我便是不想说,恐怕也没用了。”
“其实那女子并未当面与净德住持相认,也没有过单独跟净德住持禅房问道佛法的事......”,止观调整了心绪,徐徐讲述起来。
“......只是不知那女子用了何种方式,套问出了寺中香火金的藏储之地,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法盗取了香火金,并在原来放置香火金的地方,留下了一块她出生时,父亲亲手为她戴的喜乐平安玉牌......”
“......净德住持那时已知自己大限将至,准备将衣钵传于我,我才得以进入寺库,清点时发现香火金被盗,同时也发现了那块玉牌,我本想拿着玉牌私下跟净德住持商议处理之法,却没想到他在看到那块玉牌之后神情十分激动......然后他就对我讲述了这段往事......”
“......他那时已在弥留之际,嘱咐我一定要将玉牌的故事公之于众,他说对不起那母女两人,不配受修碑立传的功德......”
......
故事讲完,监押房倏然无声。
三人沉默了一刻,叶潇儿才先开口问道:
“所以止观大师你不报官,甚至还自己揽了偷窃香火金的罪名,是可怜那个女子,不想她被追究?”
“是可怜那个女子”,元煦接过话,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但更多的,恐怕是担心苦修近四十年,且有恩于他的净德高僧,会因他报官引出的这些前尘往事被世人诟病,一生的名望毁于一旦。”
止观双手合十,清冽的声音力带了一丝沙哑,似悲似无奈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
都说入了空门,就不再是红尘中人,可这空门,却也立在红尘之中。
两人从后门出了刑部大牢,信步在巷中往前走。
“净德生前几十年苦修,弘扬佛法开示信众,救民,救灾,护生,到最后才得这树碑立传的功德,可他又抛弃妻女......”
叶潇儿摇了摇头,似是还不能接受这事实,“真不知该怎么评判他的是非对错,还有他那个女儿,母亲自尽,她又被迫沦落风尘,可怜至极,但她又窃了昙华寺的香火金,以此方式报复净德,那她到底是可恶多些,还是可怜多些?”
“止观大师也说了,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他们轮回在自己的因果里,不是旁人能轻易干涉的,你也别太过因此烦扰了。”
听叶潇儿如此感慨,元煦心知,她虽性格好豪爽,但终究是名门闺秀,年纪又尚轻,虽然平日也看些江湖话本,但真亲耳听到、近身接触到这种恩怨交缠,爱憎无常的往事,一时肯定也难以释怀,便有心转开话题。
“对了,你说刑部因为出了急事,才将昙华寺案暂且搁置的,可知是什么事?”
听了元煦的话,叶潇儿的心绪才稍稍缓解,振作了精神回他。
“据说是京中两个羽林卫,便装南下办事,返程到京郊时因为天色已晚,便住在了城外的如意客栈,可第二天客栈老板被杀,伤口竟然跟那两个羽林卫的佩刀吻合......”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就要转出小巷,却忽然听见身后有声音响起。
“想不到兰陵公还有探案的本事,真叫人惊喜的很呢!”
两人转头,却看到江延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
他今日穿一身蓝色劲装,领口用银线绣着精致的云纹图案,在阳光下闪着若隐若现的光泽。
元煦本猜着这位小霸王是不是没事干了,又跑来找自己找消遣,可看他这身装束行头,倒像在办什么差事一样。
“世子怎么在这里?!”,叶潇儿对突然出现在刑部附近的江延舟也生出三分疑惑,便先开口问道。
江延舟把脸上流露出的一丝不快掩饰住,只灿然一笑道,“京郊如意客栈的案子,我也是在奉命办差罢了。”
虽然如意客栈的案子跟人命有关,却远不至于让刑部跳脚,细究背后原因,必是那两个羽林卫的身份并不简单。
不仅如此,恐怕南下所办的案子也牵扯重大。
刚刚听完叶潇儿的讲述,元煦就已经有些疑惑,现在听江延舟也掺和了进来,可知猜测并不假。
“既然世子还有公务要忙,我们便先告辞了”,元煦并不想跟他多做周旋,但江延舟哪里肯让他走,展臂一挡,似笑非笑道:
“兰陵公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怎么你肯交郡主这个朋友,一路走过来都有说有笑的,却不肯多跟我说一句话吗?”
元煦只当他又是在暗示自己这个小白脸离叶潇儿远一些,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跟郡主来这是为办公事,世子不要误会什么了。”
“公事?!”江延舟歪着头,笑容越发灿烂,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那好,既然兰陵公如此操心刑部公务,我这里还有一件公事,也得烦请帮忙了。”
元煦不动声色道,“世子也太看得起我了,刑部的公务,还是劳烦各位有才的公干去吧。”
江延舟似乎很不满意他的回答,眉头微蹙,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怎么飞鸢郡主邀你帮忙倒是殷勤,本世子请你你却如此推辞,兰陵公你,就这么看不上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