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奈奈子眉梢轻挑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便十分配合地作势要凑上前去,惹得新出智明连连后退,又是一出手忙脚乱。
和十分配合又格外放得开的女士不同,新出智明看上去格外严肃,连往日常常浮现在脸上温和的笑容也不见了踪影。
尽管被这童言童语的直球打得猝不及防,年轻有为的医生肃了面容,他朝无端被牵扯进来的星野奈奈子抱歉笑笑,转目看向乖乖巧巧坐在转椅上等待回复的工藤新一,略略思索后认真开口,“柯南君,喜欢是很严肃的一个词,是不可以随便说出来的哦。”他顿了顿,似乎怕小一的学生听不懂太过深奥的词汇,蹙眉想了一想决定用小孩子的语句再解释一遍,“你可以说你很喜欢一本书,一个故事,或者其他任何事物,但唯独感情,唯独人,除了你父母之外的第三人,当你决定说出‘喜欢’二字时,要做好认真对待的准备哦。”
“所以这种会让人误会关系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工藤新一适当的露出些许茫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医生又露出了笑容,摸了摸少年的毛茸茸的脑袋,“来,把手伸出来。”他低头戴上专业的医用手套,撕开包装袋取出崭新的针头,“我们抽个血,可能会有些疼,要忍一下哦。”
工藤新一犹豫了一下,在进一步成为无理取闹哭闹不休的“坏小孩”和听话配合的乖小孩中他选择了后者。
主动挽起衣袖,露出纤瘦的手臂,尚未完全康复的伤口小孩子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红痕,橡胶质感轻轻拂过手臂肌肤,医生叹了口气,“恐怕要留疤了。”
轻微的刺痛传来,工藤新一眨了眨眼,低头看着殷红的血液顺着细长的软管流进紫色的采血管中,他的思绪无端地发散,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起来。
新干线爆炸案后的第三天,他在阿笠博士的陪伴下去往东京市内的一家私立医院。
工藤新一对这里很熟悉,儿时的几次疫苗、长大后受过的伤,基本都是在这里处理的。比起公立医院的严格来讲,这里的限制要少上一些,至少在某些问题上不会追根究底。
“新一,你真的没问题吗?”阿笠博士低眼看着面色依旧苍白的小孩子,非常的不放心,“要不过两天等你好些再来?”
带着白色口罩遮去大半张面孔的工藤新一固执地摇了摇,抬手往下按了按帽檐,只隐约露出双湛蓝色的眼眸,“不行,博士,不可以再拖下去了。”泛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心口,事发才不过三天,心脏时不时传来那仿若蚀骨噬心的痛楚将他折磨的近乎疯魔,如果不彻底弄清这中的原因,他恐怕什么也干不了。
阿笠博士欲言又止,他是亲眼看着工藤新一捂着心脏倒下的。
浴室的水龙头打开,花洒簌簌着落下温热的水流,身上经过爆炸变得破破烂烂的衣服被丢进了门洗手池边的脏衣篓中,准备稍后处理掉。
工藤新一揉了把脸赤脚踩上防滑垫站在花洒下,他刻意避开头上的伤口避免被水碰湿,双手掬了捧水扑在面上,让一直以来有些昏沉的思绪清明不少。
坦白而言,他现在的心很乱。
新干线爆炸这一恶性事件足以登上新闻榜首,,方才电视新闻转播画面是闻风而来试图抢占一首新闻的记者将警视厅堵了水泄不通,除此之外还有得到消息焦虑不已的新干线列车上乘客们的家人朋友。
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复盘列车上发生的事,工藤新一下意识思考自己今天有几次救人的机会,枪械、□□......这些危险到不行的物品在跟上去前他应该有所推测,他抿了抿唇,想起那双令人脊背发凉的绿眸,他该留下后手的,可是......终究是太过莽撞了些。
怦——
擦拭身体的动作猛地一滞,心跳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仿佛有人在耳边撞击钟鼓,一声一声,沉重又刺耳。
周身气力刹那褪去,好似一朵云彩无凭无依地随风飘荡,忽然遭遇狂风暴雨,在风雨中无力坠下。本就受过击打的脑袋再度受了伤,前额重重磕在了瓷砖上,登时淤青一块。五指无力而徒劳地死死按压住心脏,工藤新一急促地喘息着,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教他呼吸不得。
又......又来了......
剧烈的疼痛剥夺了大脑的所有功能,他咬牙试图发出短小的几个音节,可甫一张口吐出的便是嘶哑不经掩饰的痛吟。向来主张“没有什么是不可面对”的侦探在这一刻格外渴望晕厥,第一次产生了逃避的心理。
“......呵。”
他艰难地笑出声,水流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原本刻意避开的伤口也暴露出来,丝丝缕缕血液顺着还未愈合的伤口蜿蜒直下。
侦探无法用语言形容这种感觉。
好似学校健康教室中的人体标本,被随意地摆放出各种超出人体极限的动作,他好像比这还要遭,骨骼仿佛被人敲碎再一点点重组,只剩一副破破烂烂的血肉还残留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手掌有了些力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抓住了搭在腕上的手,工藤新一努力睁开眼,透过氤氲着的雾气勉强辨认出阿笠博士的面孔,他终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博士......”
他声音微弱,如果不是两人挨得极近,阿笠博士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能看到一张翕动的唇瓣,“新一,你怎么样?!”
阿笠博士内心慌张,当他听见动静进来查看时,映入眼帘的就是淌了满地的鲜血和倒在地上晕迷着不断颤抖的孩童。
“我打电话叫救护车!”
几乎是立刻起身就要去够悬在墙壁上的电话,可没等动作,掌下滚烫的皮肤忽的动了起来,手腕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掌握住,阿笠博士分不清那是汗水还是其他,只知道垂下眼的时候对上了那一双一如往常灿烂着熠熠生辉的湛蓝眼眸,他用和平时一般无二的语气轻松愉快地开口:“博士,我缓过来了,不用担心。”
他慢慢起身关上花洒的开关,擦干身上的水渍便胡乱摸了件干净的衣物套上,仿佛是视线模糊一样,工藤新一抬手揉了揉眼,而后慢慢弯下腰将地上堆积着的血渍清理干净。
“新一......”
他疑惑回头,回应他的是紧紧按压后脑的一大块纱布,工藤笑了笑,抬起手臂绕到身后接替了阿笠博士的动作,他抬头望着满脸担忧的长辈十分诚心地怀有歉意,“抱歉博士,让你担心了。”
阿笠博士没说话,但也不再执着于救护车。只是从这以后,他的视线再也没有离开过工藤新一。
其后两天时间中,再度先后数次亲眼目睹工藤新一捂着心脏痛苦挣扎,相较起来甚至于他后脑的击打伤也算不了什么。
隔天,两人前往医院。
由于江户川柯南是个黑户,所以目前他的所有信息都是挂靠在阿笠博士名下,在面对医生嘱托的患者本人签名时,笔尖在纸上凝住一点,而后下笔流畅的签下了江户川柯南的名字。
他慢慢呼出口气,十数年养出的习惯绝不会在一朝一夕发生改变,刚刚签字时下意识落下的是工藤新一,自我介绍时迸出的字词也是工藤新一,可是......
他将不再是工藤新一,至少现在不是。
“我叫江户川柯南,今年七岁了。”
面对医生的问话,他扬头这般说。
之后的医患问答和记忆中的流程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贪玩调皮的男孩,后脑的伤也是玩耍时不慎跌落导致的,所有的伤口都有了合理的理由。
除了那可无法预测的心脏。
关于心脏的问题工藤没有说出口,既然已经明确了是毒药的原因,那么要想彻底解决只怕只有找到那两个黑衣人拿到药物的资料或许才有可能。
结果也正如他所预料那般——没有问题。
所有的检查报告出来已经是下午了,除了明显的外伤需要静养外,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比任何人都要健康,是完完全全的小学一年级学生的普通身体。
工藤新一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新一,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地方?”担任司机的阿笠博士控不住地不断看向副驾驶位置上的工藤新一,“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拜托阿笠博士,不要把我当成真的小孩子啊!”工藤新一懒洋洋地打了哈欠,“我真的没事,有事我会告诉你的啦。”
“不过,他们还真是厉害呢!”
阿笠博士愣了下,没有跟上对方过于跳跃的思路。
“明明是毒药,在我身体里居然没有检查出任何毒药物质,真是不简单。”他头也不抬地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一个又一个的关键词开始检索,“说不定之前也存在过像我这样的案例,只是没有我这样幸运罢了。”
“你是指......?”
“没错,我想找一找近几年的旧案,或许顺着这条线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也说不定呢。”他抬头笑得狡黠,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最高裁判所的网站,“大海捞针也总好过什么也不做,我想快点动起来,趁着证据还没有彻底消失。”
他眸光深深,慢慢移开目光转目看向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建筑和树木,不知在想些什么。
......
“好了,可以松开手了。”
手臂落下不轻不重的触感,工藤新一回过神下意识地张开紧攥成拳的五指,手指松松地微微自然弯曲着。他低头接下医生手里的棉签,按压住臂弯的针孔,“谢谢新出医生。”
“回去要好好休息,尽量吃些有营养的食物。”
新出智明耐心地重复一应注意事项。
工藤新一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显然没有很往心中去。过了一会他把棉签丢进医用垃圾箱里,跳下椅子给等候许久的星野奈奈子让出位置,“不好意思星野姐姐,让你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