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观六年六月初八,太子侧妃长孙氏病薨后,宫内女官半数流放,半数处斩,绥观元年科考榜眼,时任翰林院编修的纪锦言被临时任命为流官,负责押送。途中,遭遇马匪,呼延薇死于马匪刀下,只余徐妙元一人与其他犯人一同来到塞北。
两年后,贤宗崩,国丧的消息传入雁原县的同时,也有一队人悄悄的进入到了塞北。这一队人里,就有郭朔。她们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的替换掉了所有人,又在一夜之间将自己的面皮、声音换成了原本那些犯人的样子,就此驻扎下来,等待……殿下……到此,便联合马匪……将您”
“是何人指使?”
“是……是……”郭朔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嗫嚅了许久,最后还是一鼓作气道,“工部侍郎,李际中。”
话音落地,如同惊雷掷在地上。李际中,当朝太后的兄长,陛下的舅舅,竟想谋害陛下同父异母的妹妹丹陵王?!!
陆明晞倒是看着毫不意外的样子,只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她们说话,言黎不想参与,便自顾自左右扭动着枪头,想要将它从嵌合的机关中拿出来,可惜自己捣鼓了半天也始终不得法。
正苦思冥想间,手中陡然一轻,再去看时,枪已经到了孔砚成手中。
言黎歪着头,看着身边的人低眉顺眼的用手捏住枪杆和枪头,只轻轻的一抬、一转,二者就已分离了开来。
“哇!”看着她风轻云淡的模样,言黎忍不住真情实意的赞叹道,“好厉害,谢谢。”
孔砚成无声地笑了笑,将枪还给她。
另一边,郭朔膝行几步,凑到陆明晞的脚边,抬头看她,“殿下……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我……我可以走了吗?”
后者厌恶的别开视线,向外一摆手。
身后被钳制住的力量瞬间消失,郭朔喜不自胜的重重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朝外奔去。
甫一迈出门,她只觉浑身一轻,就连脚步都快了起来。
就在眼前了……出了这里……一路向西……就再也没有人找得到自己……
只不过就在郭朔要继续向下台阶上迈出一脚时,身体却陡然不受控制的头重脚轻向下栽倒。
她惊了一惊,下意识地在空中挥舞起胳膊想要找到平衡的时候,手臂处却又传来一阵剧痛。
砰!
郭朔仰面朝天,重重的砸在地上,瞠目结舌的看着台阶上站着的人,又惊又怒的问道:“你、你……”
穿着布衣的女人冷笑一声,擦了擦手上的血,“早知道你是个咬不紧牙的,大人才让我在暗中监视。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没在路上就把你截杀了。”
她居高临下睨着郭朔,“不过,现在也还不算迟。”
女人偏过头,冲着奔上来想要擒她的云霁阁阁众们微笑了一下,狠狠咬碎了牙——这是很早之前就被嵌在了牙齿中的毒,见血封喉,很管用。
黑血喷涌而出,她摔到了地上。
“死了,”言黎直起身子,又用枪杆戳了戳死后仍不甘心的大睁着眼睛的郭朔,语调平平的下了结论,“这个也死了。”
戚斐歪着脑袋仔细打量地上的两具尸体,过了一会,道:“杀了郭朔的人有点眼熟,是第一次来塞北时和我们起冲突的那个吧?”
陆明晞眸光沉沉的注视二人片刻,转头道:“把徐妙元带上来。”
云霁阁阁众将浑身是血的徐妙元往阶下一搡,陆明晞撩起袍子抬腿走下去,站到了距离她三四步远的位置。
戚斐凝视着陆明晞,头也不抬地向后转了一下脑袋,云霁阁的人便迅速离开了这里,只余她们六人在这。
“你也是假的吗?”陆明晞垂下眼睛,问,“那我的小名和真正的徐妙元的习惯,你又是从何得知?”
“徐妙元”定定看了她一会,忽地笑了,“当然是她自己告诉我的。”
“初到塞北时,郭朔安排我和徐妙元住在一处院落中。一开始她还对我有些防备,我随便编了个身份,那人便傻到把自己的一切都全盘托出,”她歪了歪头,微笑着,“小殿下,你的徐内司,每日都在念着你呢。”
森然注视着她,陆明晞死死咬着牙,心中的怒火不断蒸腾而出,将她的眼眶熏得通红,“是谁杀的她?”
对于她现在的这副模样,“徐妙元”似乎极其感兴趣,脸上的笑容都增了几分,“当然……是我啦。”顿了顿,她又继续补充道:“直到徐妙元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还都在叫你呢。伯都、伯都、伯都,叫的我耳朵都起茧——”
话音未落,利刃已经出鞘。陆明晞握着匕首的另一端,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与徐妙元长着一模一样容貌的人。
“徐妙元”低头看了看插在自己心口处的刀,脸上笑容丝毫未变,甚至还幽幽的念到:“伯都……伯都……你怎么不早点来救我呀……我等你……等的好苦……”
陆明晞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隙,她狠狠拔出刀,又再次狠狠的捅了进去!
身体上的剧痛并没让“徐妙元”的声音出现一丝停滞:“小殿下,她被我一刀穿心的时候,也是这样叫你的呢。只不过,她叫的时间要更长一点……”
轰的一声,脑内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陆明晞眼前一片昏花,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
想象中徐妙元的面容不断浮现在脑海里,她的音容笑貌……她瘦削的脸……她……她死前的样子……
那时她母妃身边剩下的最后一个亲近的人……最后一个!!!!!!!!!!!!!
立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之下,陆明晞用力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着,摇摇晃晃的一次次的将刀拔出又插进,插进又拔出,直到面前的人身体已经烂到了不成样子,直到言黎用枪杆挑开了她手中的匕首,直到孔砚成用力攥住了她的手。
陆明晞双目赤红的冲着二人吼道:“放开我!!!放开!!!!我要杀了她!!!!”
“她已经死了。如果你想,可以永远留在这把她捅成一团烂肉。但如果你这么做了,真正害了徐妙元的人并不会得到一点惩罚,”戚斐说,“陆明晞,与其在这用一个小喽啰泄愤,不如将背后的人挑出来,让他真真正正的替徐妙元赎罪。这个道理,我不相信你不懂。”
话音落地,陆明晞的眼睛缓缓变得清明。她眨眨眼,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
紧接着,陆明晞沙哑道:“放开我吧。”
言黎切切说:“殿下……”
“吓到了吧,”陆明晞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和面前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低声道,“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天慢慢黑下去,言黎觑着孤零零站在黄沙中的她,坚定的摇了摇头,“没有吓到。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一缕月光照下来,将人的身体勾勒出了一圈轮廓。
陆明晞神情大恸,抬起头,盯着远处漫无边际的黄沙看了很久,泪水如串般落下。
当日晚间,丹陵王陆元序从塞北递出急信,一路快快送进了宫中。
驿使到达时,宫门虽已下钥,但年轻的帝王思妹心切,仍派遣内侍打开宫门,第一时间拿到了信。
陆明晞坐在屋子里,遥望着远处的方向,只一句:“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