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原县与边界的路五人已走过两次,每回也不过半个小时左右。可今日的这一趟,似乎显得格外漫长。
隔着一层懵懵憧憧的黄沙,郭朔的背影也显得极其模糊。远远瞧着,她那双垂在马侧的长到诡异的手就看起来更加可怖,如同话本子里那一头名叫“貘”的妖怪般。传说它手指长于利爪,幻成人形,还喜欢袭击路过的独个旅人,以人脑为食。
“这次进城不用拿路引,”走到城门外,郭朔忽然转过身来,冲着五人笑了笑,“已经和城门口的兵士打好招呼了。”
“还是看一下吧,”陆明晞将手中的路引递出,表情平淡,“若是下次有歹人想要进城,又恰好与郭大人认识,难道是打一声招呼就能放进去的么,这样又该至雁原城中百姓的性命安危于何处?郭大人未免有些太过草率了吧。”
郭朔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嘴上赶忙应承着:“殿下训诫的是。”
陆明晞接过兵士恭敬呈回的路引,一夹马肚子,“走吧。”
有上次戚斐中见风亡的前车之鉴,这次言黎故意拖拖拉拉掉到了最后一个,就等着异象出现——不过令她失望的是,直到几人已经走上了城中的大街,见风亡还是没撒出来。
言黎千回百转的叹了口气,将藏在舌下的一颗解药吞进肚子,驱马赶上其他人。
不料刚凑近马队,她就听到了郭朔饱含愧疚的声音:“殿下,这回是我考虑不周,忘了她们今日就要走。”
言黎在空气中嗅了嗅,捏住孔砚成的袖子小声问:“谁要走?”
不等孔砚成回答,戚斐熟悉的声音就已响了起来。
“郭大人,你这流官当的简直是太称职了,连犯人几时走都不清楚吗,怎么我们刚来你又说她们要走了?”她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恶意,“来来回回折腾这么多趟,把我们当狗耍着玩呢?”
戚斐顿了片刻,越发咄咄逼人,甚至还故意揣测起来:“还是你根本不想让丹陵王和徐妙元见上面?郭大人……你是故意的吗?”
扑通。
在听到戚斐的话后,郭朔脸色大变,直接从马上滑下跪伏于地,哆哆嗦嗦地说:“下官不敢!”
“好了,”陆明晞及时出言,制止了戚斐的话。她看着地上跪着的人,拢起缰绳沉声道,“我相信郭大人不是故意欺瞒本王,但这一来一回,路可真的是远得很啊。若是下次还让本王白跑一趟,就不是只有‘下官不敢’这么简单了。”
郭朔瞬间了解到了这位小祖宗的意思,当即便道:“殿下且在城内安心休息半日,明日一早,我定将徐妙元送至殿下面前!望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下官管理疏漏一罪!”
陆明晞颔首,“郭大人请起。”
郭朔战战兢兢从地上爬了起来,试探着道:“下官知道城中有几家还算整洁干净的客栈,殿下不然……”
“不用了,”陆明晞道,“之前那家住惯了,换起来不舒服。”
“那我和殿下一起过去,也好仔细打点一番,”郭朔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在众人身后转来转去懒洋洋打着哈欠的言黎,旋即陪笑道,“不知能否让那位朱磦色衣衫的姑娘领路?瞧她佩着刀,又气度不凡,应是殿下的贴身侍卫吧?”
陆明晞收回视线,将后一句话避而不谈,只说:“她的眼睛昨日进了风沙,现在看的还不甚清晰,恐担不了大任。郭大人且随我一起往前走吧,我记得在哪里。”
“风沙进了眼睛,那可难受的很呢,需得好好将养几天。”郭朔点点头,同情的附和一声,又不知是该走在陆明晞前首还是落后几步才算对,一时间惶恐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明晞瞥了一眼她的窘态,宽宥道:“此地无人,郭大人与我并肩来吧。”
“是。”郭朔感激的应道,赶忙跟上了丹陵王的骏马。
到了客栈门口,老板和那名叫米依的跑堂明显对五人的去而复返显得疑惑。但在见到缓缓走来的流官后,上下众人都是悚然一惊,连忙上前来迎。
老板扬着笑脸,“郭大人怎么有空来小店?米依,快去倒最好的茶来。”
在接过米依递来的热茶后,郭朔第一时间恭敬的将其呈给了陆明晞。可惜后者不爱喝热茶,便转手给了戚斐。
因着陆明晞亲口道不想暴露身份,故而郭朔也只说五人是京城来的官员,碰巧路过雁原县。又因风沙无法继续向前,只好折返落脚。
“记住了,平日的热茶热食不能少,”郭朔冲着老板道,“大人们住几日就走,好生招待,以后有你们好的!”
在得知五人的“身份”后,老板和米依都是一脸意外的模样,闻言赶紧应承下来,看她们的目光中更带了几分敬畏。
郭朔将房间一一妥帖安排好,又低声对陆明晞道:“塞北处处不便,殿下且在这委屈几日。”
陆明晞纡尊降贵抬抬下巴,“无事,郭大人忙自己的去吧。”
郭朔连连点头,拱手道:“那下官便告退了。”
客房还是按五人原本的次序住的,和昨日的布置并无不同。言黎眯缝着眼睛,一路在墙上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昨日五人五马蜷缩在一间屋中,睡的很不踏实,还要时刻提防黄沙刮开房门,一夜都不得安眠。此刻折腾了大半天,众人也都累了,每人脑中都想快些进门歇息。
——唯独有一人没着急睡觉。
一扇扇门关闭,陆明晞靠在墙上,似笑非笑的盯着隐在楼梯阴影处的那一双黑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