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然用指关节抵住下巴思索了一番,终于想到了不诋毁合伙人,且能精准描述的措辞。
“岑淼的父亲是出了名的不承人情、只谈规则和利益置换的律师。
懂得利用规则、制定规则,使他跻身上层。而弱者的人情对强者来说,又是一种谄媚和累赘。所以他父亲有求于人或受人之托,都会当场明码标价。
你觉得孩子会有几分像父母呢?”
左然最后的问题像条鞭子一样抽在了凌肖身上。
他眼底的光芒暗了暗,有那么几秒,他的思绪飘落到了其他事情上。
等到凌肖用愤怒和不甘的眼神重新看向自己,左然才又继续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
“但岑淼以我出手相助为代价,给我开了一张空白支票,不仅随我填写代价,还没有作废期限。
所以我就更想知道,你是岑淼的谁?这样的话,我对如何使用这张空白支票,就有更准确的把握了。”
凌肖刚要张口反驳,左然就抬手阻止了他。
“我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我现在不需要你们的回答。”他站起身来,扣上西装的纽扣,“吃完东西在会议室休息一下吧,明天再做个笔录,你应该就能出去了。”
说完,他就朝凌肖客气且疏远地颔首打了个招呼,然后离开了会议室。
独自在房间内机械性地吞咽完面包,把包装袋收进纸袋里的时候,凌肖看到了眼熟的一次性碘伏消毒棒和创可贴。
他把它们取出来放进外衣口袋。
在咖啡散发的馥郁香味中,疲惫到脱力的凌肖蜷缩着身体,团在沙发的角落里,不一会儿就浅浅地睡着了。
屋外,左然开车带走了等候在派出所的闻献和苏一鸣。
夜晚的霜州白雪纷然散落,将残留的灯火遮掩得乍隐乍现,就像风中明灭不定的残烛。
连昏连晨,雪霁初晴,转眼又是新的一天。
快到中午的时候,左然带着姜阔和袁凌出现在会议室。
一系列的手续办理完后,他们带着凌肖离开了派出所。
驶出停车场后,他们直接向霜州机场方向开去。
姜阔告诉凌肖,苏一鸣和雅婷已经带着他们的行李等在机场了。
左然开着车宽慰他们:“霜州接下来的事和你们没有关系了,你们可以回南城踏踏实实地过年,昨天发生的一切就当是人生的一个小插曲吧。”
车内气氛并不轻松,其余人客套地应承了几句话,便闭口不再说话。
直到他们到机场和苏一鸣、雅婷汇合后,凌肖才愧疚地和众人表达了歉意。
“对不起,因为我的事,毁了大家的兴致。”
苏一鸣刚要开口,就被袁凌抢先一步。
“错的是家暴的男人,你抢着道什么歉?”
雅婷附和道:“就是说啊。”
“而且如果不是你,也会是我,”苏一鸣心有余悸地说,“毕竟最先动手的是我,你只是后来下手更重,才被拘留起来。”
事发时,凌肖将那中年男人打倒在地的身手,现在又浮现在苏一鸣的脑海里。
他惊讶于凌肖居然有这么扎实的近身搏斗能力。
等所有人都安慰完凌肖,姜阔才冷冷地说:“要说毁了兴致,从岑淼决定一个人回北城的时候,她就已经扫我们大家的兴致了。”
此言一出,苏一鸣立刻用手肘顶了顶她的后背。
姜阔不满地朝他看了一眼。
“岑淼也是……”雅婷见终于有人把这话挑明了,于是也轻声地附和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聊聊吗?何必要一走了之呢。”
站在旁边的袁凌没有说话。
从那天岑淼急匆匆地下雪山、回房间整理行李,她就只知道凌肖和她分手了,但她一直只当两人只是产生了情侣间的正常分歧。
但昨天在机场,岑淼给左然打完电话,并提出了要让那男孩的继父付出代价后,她的神情才是真的露出了巨大的悲伤。
袁凌一开始没明白,岑淼那句“好了,凌肖该恨死我了”的喃喃自语是什么意思。
可当她今天看到霜州几位带红领带的领导一同出现在小小的辖区派出所,和左然客气地打招呼,并全程看着凌肖办理手续完手续后,袁凌就明白了岑淼的言外之意。
她不禁在心里连连叹气——岑淼和凌肖算是她看过的最了解彼此,却又能把恋爱谈得一团糟的情侣了。
“快点去托运吧,要到登机时间了。”袁凌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苏一鸣和她对视一眼,推起行李车就往前走。
“是呀,快点回南城吧,可能霜州这地方就是和我们八字不合。”
到了下午的时间,机场的上空的天变得灰蒙蒙的,没有一丝阳光。
飞机穿过层层云海消失在茫茫的天空中。
左然将凌肖他们送下车后,跟着车流驶离下车点。就在刚才,他的秘书和家里人都发来信息,说岑律师一家让人送来了年货礼物,两张照片上都显示有五六个大购物袋放在家里的玄关处。
他拨通了岑淼的电话。
“你的第一个委托已经完成了,现在我正在去公安局的路上。”
“好的,谢谢左律师,辛苦您了。人情之余,等您回北城,给我一个请您吃饭的机会吧。”
左然客气地应和了一下。
接着,他又将凌肖托他转达的话告诉了岑淼。
“你的同学让我和你说,这世上的事,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永远不要勉强自己。”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但很快,岑淼平淡的声音就从车载音响里传了出来。
“麻烦左律了,回头见。”
一直到左然挂断电话,他都没听出她流露出半点情感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