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的夏天比申城更热,炎热让人烦躁,无暇伤春悲秋,林遇雪登机后没忍住落了几滴泪,一下飞机,就融入港城热络繁忙的氛围里,开始单打独斗的生活。
房子是公司安排的,很小,胜在独居。
她以为自己会惶恐脆弱,但只在晚上跟家人视频时有些许泪意上涌,等到母亲循例关心完开始抱怨何苦东奔西跑去住鸽子笼的时候,又彻底没了伤感,巴不得趁早挂断。
如果看清生活的本质,就会明白,人无论生活在哪里,无非是那么些事。
通勤,上班,吃饭,休息,打扫卫生。
林遇雪最初几个月繁忙的生活里几乎就只剩这么些内容,除了换了环境,似乎跟申城没有任何区别。
早晨她依旧挤着40分钟的地铁,到公司跟所有熟或不熟的人打招呼,倒杯咖啡开始一天的日程。
港城办公室没有申城大,但办公软件还是那么些,抄送对接的人也有不少已经在之前的工作中认识,工作上手得毫不费力。
节奏快了不少,每天会议无数,偶尔会被产品经理和销售带去出现场,还要跟同事用中英粤三语辩论,林遇雪想起第一次在申城办公室听别人一连串的洋泾浜,晕头转向叹为观止,现在她不仅也成了其中一员,甚至还多加了一门语言。
在忙碌的间隙偶尔回想起最初走来的路,总是会有种恍惚感。
有一天同事们带她去维港附近晚餐,夜幕降临,粼粼水光和背后璀璨灯火交相辉映,她不由自主地说感觉好像见过。
有人回她大抵是这里太出名,没有提到港城不放一张维港夜景的。
她想想也是,却在众人合照留念时忽然回忆起来。
那是第一次遇见闻竹声出差港城,她在Jack的朋友圈里,看到了他在漂亮的夜景里姿态闲适地合照,也看到了立在他身旁风情万种的Mia。
那个时候,照片里的一切都那么遥不可及,不论是海岸另一边的港城,还是身处不同世界的闻竹声。
她却像是突然被点醒,对着高不可攀的人产生了欲念,从此步入自己都无法预知的心路历程。
没想到有一天,她也来到了这里,站在同样的地方,留下一张合照。
这是一种新奇又惆怅的感觉,好像在提醒你,地点总可以到达,人心却不一定。
她与那颗好似无限接近又好似隔着万水千山的心,终究是在时间的长河里渐行渐远了。
林遇雪跟闻竹声最多的接触就是在邮件上,他永远活在她的抄送里,即便这样也已经不太多,她更需要向港城的领导汇报而不是遥远的大中华区总监。
偶尔也会同时进入无数人参加的培训会议,林遇雪常常觉得他这个级别根本没有参与的必要,但他并不摆谱,总是摆出谦虚好学的态度,认认真真参加。
没有说话的机会,她常常会盯着烂熟于心的头像发呆,恍然回神后忙不迭隐藏界面,全情投入到工作中去。
他们之间几乎断了联系。
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离开之前明明已经相安无事的两人,却在一趟航班之后,双双保持沉默。
或许新年和闻母住院带来的亲密,只是用尽力气的回光返照。
再往后,只有永远的死寂。
林遇雪并不觉得自己刻意,她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如果现在闻竹声再出现在她面前,不论是上司还是朋友的身份,她都会拿出最真诚得体的态度对他。
但她最先接待的,不是老板或朋友,而是自己姐姐。
林知洁在十月份的时候,趁着假期来港城看她。
当初她不放心妹妹,甚至想请假送她来港城,但被林遇雪一力拒绝。
那个时候她很顽固,好像以往的自己总是依仗朋友家人而活,她便非要看看,自己一人如何就不能在世上独立。
如今一切安稳,她也是无比欢迎姐姐,甘做地陪的。
不过她本来预计是林知洁和赵兰青一起,但最终只有姐姐一人成行。
林知洁打量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屋,没像闻母一样唠叨抱怨,倒是说“挺好的”。
林遇雪走后,以为姐姐会搬去跟赵兰青同住,但她只是说要再招个室友,结果这么几个月过去了,依旧一个人住着他们原来的房子。
后来才知道,她不想搬,也不想跟别人同住,赵兰青便做主付了房租,让她一个人舒舒服服地住,自己也能随意过来。
林遇雪当时羡慕又感动,老实说这房子不算好,但是他们姐妹俩一手收拾出来互相陪伴着住了两年的,她也舍不得让陌生人住进来。
赵兰青能想姐姐所想,她放心又欣慰。
林遇雪大部分假期都用在加班和学习上,偶尔会跟还算熟的同事约着出门逛逛街,因此港城地标性景点她反而没怎么去过,这次倒像是跟姐姐一起旅游。
林知洁最初还挺热情,但林遇雪总觉得她很疲惫似的,直到有一天晚上起夜,碰到姐姐握着手机坐在马桶上啜泣,几乎将她吓个半死,转而又担心个半死。
姐妹连心,他们俩虽不同岁,但总有默契,林遇雪早就觉得姐姐不对劲,只是她一直憋着不说,她也不好主动提。
明明说好一起来港城的,最后却是她一个人来。
就像当初说好一起回老家过年的,最后也是她独自回。
人有没有用心,常常一件事就能看出来。
但即便这样,林遇雪试探问起是不是跟赵兰青有什么问题,林知洁仍然讲没有。
她说她难受,有为了自己,年届三十一无所有,也为了妹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想起姐妹俩漂泊动荡的这么些年,未免难受。
“但好在,你还有无限可能。”
她这么讲。
林遇雪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能,在来港城之前她也曽这么设想过,好像只要踏上这片土地,整个世界都天高任鸟飞了。
但来了之后,她才明白世界之浩瀚,自己之渺小,人要在日复一日的庸常繁琐中心有丘壑,志存高远,绝非易事。
更多时候,是被拥挤的交通,逼仄的住宅,孤寂的生活,不分时间的工作淹没。
在姐姐说出也为她而哭的时候,其实她也湿了眼眶。
怎么会不孤单呢?
再怎么告诫自己,孤独是人生永恒的主题,也会不由自主羡慕朋友圈熟人好友的热闹;再怎么用工作和进步麻痹自己,也会在面对万家灯火时有一种空落落的飘荡感。
无数次她想,也许她就这么消失于这个城市的这个角落,也无人发现。
倒不是没有试着交新朋友,只是不知是文化问题还是她的心理问题,总觉得跟大家的友好之间隔着一层纱,让人无法真正做自己。
客套意味着伪装,似乎来到港城之后,她就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肆无忌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