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县长这样一个大人物,接连被晾,脸上终于挂不太住了,冷哼道:“江棠,不要忘了你是人,要是被蛇妖蛊惑两句就歪了屁股,那莫管甚么祖宗遗命,我定先把你填进井里去给所有人陪葬!”
不怪江茶这么多年学不成怎么做一个人,人的心思肠子比蛇可复杂多了,脸变得可比六月的天快多了,但人善于粉墨,这一着,被称为御下之道,恩威并施。
我怂得自如,干笑着给老县长添上茶水,“我知道自己的哪边的。”
我看向那本书:“老县长,那是?”
老县长眯着眼盹了盹,嗓音幽幽:“你晓得,吕和华死后三天里,又死了好些人么?”
“每天都会死人。”
老县长粗声笑笑,粗短的指头在桌上轻扣。
“当年去抄林招英家的,斗她的,还有……我们这些送她上山的,这些年老病死得不剩几个。”
“这些天死的,都是当年的人,活生生的,被蛇缠死。”
老县长冷幽幽望着我:“江棠,蛇妖同你说过什么?”
我抬头回望他,脑海里回想起的是那天江茶轻笑的模样。
“她说,她要清算。”
这便是她的清算,从一千多年前始,她便这般睚眦必报,血和毒缠绕在脖颈上的夜,复仇的夜,悄然地重演,笼罩在做了亏心事的人心头。
老县长嘴唇蠕动,良久无言,那双干枯的手却颤抖着,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吕和华死前一般无二的惊恐。
我想江茶不会欢喜,她从未欣赏仇人的惊恐,因为总是来得太迟。
老县长嗫喏着推出那本书,颤声道:“祂是故意的。”
我眼前有虚幻的影,井底的天光,腥臭滑落的血流。
我想我懂了他的意思。
当年开枪的人,是他。
江茶是条讲究的蛇,她伴着小尼姑读佛经,她要个因,要结果。
她要有始,要有终。
当年士绅勾结的因,种出江茶复仇的果。
如今吕和华是始,老县长是终。
她要他尝尽惊惧,悔恨,在不安里死去。
而老县长说:“但,但还有救……”
他颤抖着递出那本书。
“有个人,抄,抄家的时候留下林招英的遗物,就是这本书……”
老县长看向我,恢复了些许镇定,他说:“你把它还给蛇妖。”
我困惑不解,但终于触碰到那本书,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先翻开了扉页。
一行老旧褪色的笔迹映入眼帘。
“他假爱情之名,训化我为奴隶。”
扉页上字迹娟秀,是林招英留在世上的唯一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