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漆黑的屏障,沉沉如墨,从外面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到。
她伸手抚摸着屏障,颓然地靠着墙壁,慢慢软倒在地,神情是难言的绝望。
很久之后,她才稍稍有些清醒了,立即将封雪小舍彻底封闭,只在屋外留了一封信给小琥三人,草草写了他二人外出有事,过些日子便会回来,不必去寻。
林清容缩在墙角,身体一会热,一会冷,整个人时而清醒,时而昏沉。这般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股冰冷刺鼻的血腥气钻入鼻端,她才从浑噩中遽然清醒。
血腥气是从山洞里传出来的。
林清容的心瞬间跌入了谷底,山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心急如焚地想要去查看洞里的情况,可身体却因久坐早已麻痹,只轻轻一动便如千万根针扎一般疼。
林清容倒吸一口凉气,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些知觉,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几日,桌上的两盏莲灯早已燃尽,孤零零地矗立在桌子边缘。
此时应是傍晚,屋内光芒昏暗,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阴影之中,四周阴冷而又潮湿。宽大的屏风挡在山洞前,更是遮蔽了仅有的暮光。
林清容迫不及待地向山洞里看去,只见那面黑色屏障已经消失,她心生喜悦,连忙在山洞里寻找着宗雪的身影。
然而,下一瞬,她脸色大变,面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本就苍白的脸此时更是惨白如纸,浑身更是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终于明白屋中为何会有这般浓重的血腥气,她终于明白宗雪每次消失回来后为何都是那般的苍白虚弱,她终于知道宗雪在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压制自己的恶念。
难怪他不愿再穿白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漆黑的山洞里,那股冰冷的血腥气浓郁得似乎要流淌而出,满地都是凝固的深黑血迹,雪白的地毯也已被鲜血浸染得污黑。
宗雪倒在血泊之中,蜷缩着身体,长生剑穿腹而过,曾经汩汩流出的鲜血此时也已干涸凝固。他双眼紧闭,苍白的面容毫无生气,若不是胸口尚有浅浅的起伏,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死去。
林清容全身颤抖着,一步一步向宗雪靠近。
哪怕是发现教养自己十多年的恩师竟是自己的灭族仇人,所谓养育之恩不过是一场阴谋诡计;哪怕是被自己昔日同门追杀,刺瞎了一只眼睛,林清容也不曾落过一滴泪。她曾以为,自己决不会做出流泪这样的无用之举,可此时,源源不断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连那只被白布遮住的眼眶也逐渐浸出血迹。
心脏处痛得无以复加,她从来不知,世上竟还有这样的痛苦滋味,叫人呕心抽肠,痛不欲生,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发丝都仿佛是痛的。
终于,林清容走到了宗雪身边,她无力地瘫倒在地,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这一瞬间,她什么也不想再去管,只想等他醒来,与他如此相拥,直到天荒地老,直到生命尽头,再也不撒手,再也不分开。
她们一族天生与兵器亲近,平日若遇见这等天地至宝,只有兴奋与敬崇,可此时,她望着刺过宗雪身体的长生剑,难以控制地涌起无穷无尽的恨意。
她知道宗雪并不会因此死去,以剑自残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可伤害与疼痛俱是真实的,她不愿见他如此痛苦,便无法不去怨恨,然而更多的,却是怨恨自己,怨恨这荒唐可笑的命运。
林清容抬手握住剑柄,触手是刺骨的冰冷。她将长生剑一点点从宗雪体内抽出,剑刃摩擦着血肉,拔剑引起的剧烈疼痛让怀中人无意识地抽搐颤抖起来,连带着林清容,都剧烈地颤抖着。
林清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犹豫,狠了狠心,猛一用力,将长生剑从宗雪体内全部抽了出来。本已凝固的伤口再次汩汩地流出鲜血,那股冰冷的血腥气也重新萦绕在鼻端。
林清容扔了剑,慌不迭地去捂伤口,然而鲜血泉涌般从她指缝滑过,止也止不住。
她知道此举无用,可她总该去做些什么,做一些她力所能及的事。
不知怎的,她的目光突然移向被扔在一旁的长生剑。
她必须去做些什么……
仿佛是读懂了她的想法,倒在地上的长生剑忽然自行飞起,修长漆黑的剑身流转乌光,气息凛冽纯粹。
长生剑稳稳地悬在林清容眼前,触手可及。
剑身在半空中沉浮不定,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剑光闪烁,明明灭灭。
就在这时,一道乌光倏地射入林清容的眉心。仿佛被天雷击中一般,一时间,无数念头涌入林清容的脑海之中,她瞬间懂得了自己该如何去做。
林清容伸出手,毫不迟疑地握住锋利冰冷的剑刃。剑刃轻易割破掌心肌肤,殷红的鲜血流淌蜿蜒剑身,但却丝毫不曾滴落在地。
与此同时,她清晰地感受到剑刃上一股强大的力量窜入身体,力量虽然冰冷,但并非是令人不适的阴冷,而是一种幽潭般的深冷,仿佛来自极深极远的地方。
林清容浑身猛地一震,撕裂般的剧痛猝不及防地蔓延四肢百骸,那股强劲而霸道的力量一寸寸、一尺尺地侵蚀着骨骼与血肉,五内俱崩,肝肠皆断,也难道其痛。
原来这就是长生剑的力量,这就是被长生剑刺中的痛楚……过去的十多年里,宗雪便是一直在承受着这样极致的痛苦……
左手被剑刃紧紧吸附,身体无法控制地抽搐,林清容早已痛得神志不清,她只觉自己似乎跌入了无底深潭的急漩之中,天旋地转,万物昏沉,死寂无声,只有自己发出的嘶哑短促的痛喊。却在下一刻被充满血腥气的潭水堵在喉咙,再无法发出声音,连呼吸也不能。
先是眼眶缓慢流淌出道道刺眼的血痕,再是口鼻、双耳,最后全身肌肤崩裂,整个人面目全非,浑身浴血。
重重极致的痛苦加诸于身,林清容终于支撑不住,痛晕过去。
山洞内再次寂静,长生剑乌光流转依旧,只是周身不知何时多了数十道纯黑色的剑气。道道剑气围绕林清容全身,一道乌光于眉目间一闪即隐,不消片刻功夫,她全身的伤痕血迹忽然消失不见,肌肤恢复如初,宛若新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阒然无声的山洞里,有人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