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过去了一夜的时间,林清容却觉恍如隔世。
她坐在山洞里,一连几日也不曾出去过。
小琥三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本想进来瞧她,却都被宗雪拦了回去。
直到这日午时,林清容忽从洞里走了出来,眸光平静,步伐稳健,看上去与往日无异。
宗雪坐在屋中微微出神,见她走出,不禁站起身,喊了一声:“清容……”
林清容缓步走到他面前坐下,开口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没事,只是厘清了一些思绪。”
“是我不好。”宗雪望着她,神情歉疚自责,“累你承受这么多。”
林清容摇了摇头,默然片刻,忽向宗雪问道:“长生剑,为何会叫长生剑?”
宗雪愕然一瞬,几乎是顷刻间便洞悉了她的意图,仿佛震惊于她的决定,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怔怔地凝视着她,半晌才有些颤着声道:“你……”
林清容目光丝毫不退,有着宗雪难以撼动的坚定,重逾千钧一般,然而她声音却是轻飘飘的:“长生剑既名为长生,是否拥有着使人长生的力量。”
虽在询问,可她的语气却是笃定。
宗雪沉默着不发一言,可在林清容如火焰般烈烈燃烧的目光里,良久,他颓然叹道:“长生剑确有使人长生之力,但这份力量并非轻易可以承受,也并非任何人都可以,准确来说,长生剑的力量只能使人不死,这绝非一件好事。”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我已让你承受许多不该承受的重负,怎能再让你受困于所谓长生的桎梏之中。”
林清容闻言,灼烈沉重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秋波一般轻轻荡漾,她微微笑了笑:“我是在为自己而活,这便是我想要的。”
她语声十分轻柔:“我不放心把你交给任何人,有些事情我必须亲自去做,于我,也并非是负担。况且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若没有你,也没有今日的我。”
“清容……”
宗雪还待说话,林清容已截话道:“你了解我,我做下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她唇角含笑,定定地注视着宗雪,继续道:“你知道,我是余鸣山林氏一族,余鸣山曾是天地至宝朝露剑的栖息地,我族与朝露剑共处数千余年,后来朝露剑才认主无忧圣人离山而去。而我族受其力量影响,族中人天生便与剑器十分亲近,不论是圣兵还是已认主的至宝,倘若我们想去使用,它们决不会拒绝我们。”
宗雪没有打断她,静静听完她的话,片刻,他站了起来,深深地看向林清容:“清容,长生剑的力量绝非你想象中的容易,我是长生剑主人,这份力量会带给你什么我最清楚不过。人的身体有其极限,到那时你会一日日看着自己衰老下去,却始终无法死去,到了最后,身体僵如枯木,再也动弹不得。生机消耗殆尽,看不见,听不到,然而意识却还在,不知白天黑夜,不知自己究竟是生是死,这种滋味,说是世上最难熬的酷刑也不为过,我不能让你陷入这样的境地。”
宗雪的拳头紧紧握着,他默了片刻,转身离去。
林清容望着他转身离去的修长背影,慢慢地,那张清丽的面容笑了起来,一瞬间竟似有百花盛放般明艳。
之后,两人都未再提过这件事,仿佛从未发生。
一月后,原修阁正式成立。
宗雪和林清容自然不会缺席这样重要的日子。
这是绥原镇近年来办得最隆重的事情,只因这代表着,绥原镇将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城镇。
镇民们大肆庆祝了,热热闹闹地过了三天,街道上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派喜气洋洋。
宗雪、林清容与小琥等人吃过宴席,新进的弟子们又行过拜师之礼,一番教导诫勉之后,很快天便暗了下来。
两人与众人道过别,走过灯火辉煌的街道,穿过熙攘人潮,一路上被热情的镇民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吃食与物件。
两人躲也躲不掉,又实在寸步难行,无可奈何,只好瞬身回了封雪小舍。
山下烛辉灿烂,煌煌如昼,喧闹声远远传来,比起幽静安宁的涂云山,那里朦胧虚幻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二人在小舍前坐看了许久,直至灯火阑珊,才起身回了屋中。
宗雪的面上一直噙着笑容,林清容知他向来喜欢这样的万家灯火光景,也不由弯起了唇角。她从镇民塞的物件里找出了两盏做工精致的白玉莲花灯,走进屋中点燃起来。
莲花灯显然是用尽了心思制作,灯油和花瓣的材质都非寻常,一经点燃,灯油便沿着花瓣脉络流转不停,转眼,整朵莲花都燃烧起来,流光溢彩,金光濛濛,漂亮至极。顷刻之间,幽暗的封雪小舍中亮了起来,似乎也与山下璀璨的烛火融成了一片。
林清容笑了笑,回过身去看宗雪,然而目光一转,却猛地发现宗雪僵直地站在门口,面色惨白,浑身颤栗不止。
她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一股无法抑制的寒冷开始游走全身,恐惧在心底生根发芽,顷刻间疯长成参天大树。小舍周遭毫无预兆地冷了下来,那是林清容从未感受过的冷,仿佛临近死亡,毫无生机的冷,渗人毛发,刺人血肉。
她恍惚明白,原来这才是宗雪真正的力量。在这种绝对的力量之下,只余恐惧与无力,连一丝反抗的念头也生不出,甚至这恐怕还是宗雪全力压制自己力量的情况下。
她不敢去想,若是有朝一日,宗雪压制不住自己的恶念,那究竟会是怎样一幅惨烈光景。
宗雪全身颤抖,冷汗涔涔,他双拳攥紧,似是极力压抑着什么,那双温柔的眼眸中眼白一点点消失,变得漆黑深沉,叫人望不清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情绪,又会喷发出什么样的凶恶与残忍。
他用残存的意识咬牙道:“清容……你快走,它……提前了……”
话音未落,他便已经消失在林清容眼前,与此同时,身后的山洞忽然闪过一道乌光。
林清容下意识想要追过去,可脚下却宛若生了根,身体也仿佛被无数丝线寸寸缠绕,一动也不能动。
她催动着体内全部的力量,压抑着本能的恐惧,拼命对抗周遭残余的排山倒海般的力量。良久,她猛地张口呕出一大口鲜血,脚下一个踉跄,狠狠摔倒在了地上。
而当身体能再次动弹时,林清容毫不犹豫地爬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山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