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循声往人潮之后看去,只见那赤犬扑进了一个相貌俊美的少年怀中,伸出舌头不断舔舐,还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少年身着蓝白相间的服饰,与尹辰的衣服一般无二,显然是原修阁的弟子。
原来赤犬名为奔风,倒是十分贴切。
扶玉回过头,继续随着人潮向前。无意间转头,却见云邪的眉头轻轻拧着。
“怎么了?”扶玉望向他,目光隐含忧切。
“嗯?”云邪松开紧皱的双眉,平静道,“无事。”
难道云邪不喜欢兽类吗,扶玉暗暗想着。
突然间,她有了一种十分新奇的感受,平时云邪情绪总是淡淡的,从未对什么表现出明显的喜悦或者厌恶,此时这一点点的变化倒突然让扶玉觉得他更加真实、更加触手可及。
她悄悄为自己的发现而喜悦,眉梢唇角都飞扬起来,连脚步也跟着轻快 。
不久,小径已到了尽头,一座雅致的竹屋跃然眼前。竹屋的房檐下挂着一块竹匾,上刻“封雪小舍”四个字。
字迹风骨遒劲,秀润飘逸,叫人不由对落笔者生出好感。
竹屋前疏疏种着几竿修篁,以及四时不谢的奇花异草,看上去随手栽种,并不特意规划位置,但花草郁茂,自成一派意趣。
而封雪小舍前亦有着重重锁链阻拦,四周还有着原修阁的弟子值守。
封雪小舍的门并未关上,从外可以瞧见里面淡雅简洁的陈设。方正的案几上摆着一册书、一套茶具,雕花瓷瓶中疏落落地斜插着花枝,尽显轻盈幽静。
一切仿佛都未变过,还是从前的模样,三千多年的光阴似乎在一瞬悄然而过,依稀还能看见一个面容俊美的白衣青年,端坐在案几旁,手执书卷,像是听见外面的响动,缓缓转过身,随即温和地笑起来。
不知怎的,扶玉脑海中倏地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她一时颇感惊奇,她只短短地见过一面宗雪大侠的石像,却仿佛清晰地刻在了脑海里。
正当她暗自讶异时,身后的季言洲突然奇道:“居然是这个封字吗?”
江凌烟在一旁接道:“许是有着其他什么含义,封雪,封住雪色也不失为一种雅趣。”
季言洲微微颔首,颇为认同。
此时四人已随着人群走过封雪小舍,然后沿着小径绕了一圈,最后又回到涂云庙前。
四人停留了些时,便下了涂云山回了客栈。
是夜,涂云山一处山洞。
山洞宽敞高大,桌椅柜床,一应俱全,并且地上、桌上、床上,目之所及之处,尽都铺了一层厚实柔软的毛毯。
从洞口至山洞最深处,点燃着数十盏灯烛,本应昏暗潮湿的山洞此时也被映照得光明温暖。山洞的位置极佳,只需从洞口望出去,便能将绥原城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洞口处,此时正盘坐着一个银发老人,一袭素色长袍披拂在地。她的面容已十分苍老,脊背却依然挺直。右眼戴着一只白色的眼罩,银色额发浅浅垂下,半遮半掩。
老人闭着双眼,呼吸匀长,似乎已经陷入沉睡。
蓦地,似是听到了什么,老人阖上的眼睛缓缓睁了开来。那只眼睛清澈有神,冷静疏离,闪烁着淡淡锐芒,似是洞悉了世间一切。
须臾,山下忽然传来簌簌的轻响,几个晃眼的功夫,一个少年的身影轻盈地飞掠而上,明明夜已极深,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月色也昏蒙,那少年却不用任何照明之物,孤身飞上。
“婆婆。”少年唤了声,随后盘腿坐在了老人身旁。
“嗯。”老人低应了声。
话音一落,一团红云忽地飘然而上,无声落在眼前。
奔风欢快地摇着尾巴,亲昵地蹭了老人几下,这才趴下来伏在两人身前。
老人笑了笑,眼中的冷静疏离也散了些,她伸手抚摸着赤犬的脑袋,道:“今日奔风似乎格外喜悦,是遇到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少年深想了一想,摇摇头:“没有,婆婆。”
老人点点头,目光遥遥望进辉煌的城中,再次开口:“万灯庙会又要开始了,叫原修阁的弟子们紧着些,莫要出了什么乱子。你性子稳重,又与弟子们处得好,多叮嘱些。”
少年应了声:“我知道了,婆婆。”
“婆婆,”少年忽然开了口,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语声却又坚定,“这次是我扮他。”
“是吗。”老人神情淡淡的,无甚变化,可语气中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她甚至重复了一句,“这次是你扮他吗?”
少年沉默着,全身不自觉地紧绷起来,等着老人的下一句话,像是被人捆绑着吊在崖边,生死悬在一线。
“两个月前便开始选角,如何现在才告诉我。怎么,怕我觉着不合适,不同意你扮?”
老人的语气随意平常,并不带着苛责,甚至称得上漫不经心。
可这轻飘飘一句话却让少年浑身一凛,直挺挺的背脊也似被重山压着,不由得弯了下来。
老人语声缓缓:“君楼,稳重和聪明是你的优势,可你此时既不稳重,也不聪明。你是未来的原修阁阁主,要担得起守护绥原城的重任。”
“是,婆婆,君楼知错。”
生死线被人无情切断,君楼瞬间沉到了谷底,摔得粉身碎骨,说话的声音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间喀血发出,嘶哑沉重。
老人知悉一切,却并未停止,轻淡的语气显得格外冷酷:“感情用事、优柔寡断是行事大忌。要么选角定下时告诉我,要么永远别让我知晓,可你偏偏选择了最愚蠢的一条路。记住,往后行事须冷静持重,切莫被情感左右。你的一举一动,影响的是绥原城,而我不会让任何人破坏绥原城。他日若因此犯了什么错,或许有人会原谅你,但我不会。”
君楼的身体重重一颤,他躬着身:“是,君楼谨记,不会再犯。”
老人未再开口,洞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你不像他。”半晌,老人再次开口,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起了那些落了灰的回忆。
她慢慢闭上了眼:“好好扮吧,这次我会去瞧的。”
少年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神情像是不可置信,又似是欣喜若狂,连身体也在轻轻颤抖,弯下的腰背瞬间挺直,张大着口似乎想发泄出喜悦与激动,可他死死握着拳,强压下去心中的狂喜。
“是,婆婆,君楼,会尽全力,君楼先行告退。”
“嗯。”
君楼长身而起,随后轻快地向着山下纵身一跃,轻车熟路地下了山。
*
之后几日,扶玉四人如同往常一般在城内闲走闲看,入手了不少新奇玩意。
离万灯庙会的日子越来越近,绥原城的人也越来越多,其中不少名门名派的弟子。
四人出来已有些时,见城中人越来越多,连走路都有些吃劲,不免兴致缺缺,只想着快些回到客栈。
可谁曾想,还没走多久,大道中突然有许多人围聚在一处,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发生何事了?怎么突然不走了?”
“我家婆子还等着我用饭呢,过了时辰可就不等我了,快些走啊!”
“别挤啦!别挤啦!再挤就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