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怪物膨胀得越来越大,猩红的鲜血和肉块溅射一地,蓬松的白草刹那变得枯黑,一股股令人闻之欲呕的腥臭扑面袭来。
怪物中传出诡异的“咕嘟咕嘟”声音,下一瞬,便如沸腾了一样爆散开来,猩红的血肉仿佛暴雨,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山坳里的一切,漫山遍野的白草,顷刻便枯萎腐朽成黑水。
尽管我们已竭尽全力抵挡,可那些血肉的腐蚀力极强,轻易穿透所有的盾器。血雨一旦沾着皮肉,眨眼间便吞食了血肉和内脏,只余一副单薄的骷髅架,寂静茫然地直立着,须臾,崩散坠地。
不过盏茶功夫,原本宁静清雅的白草山坳便与炼狱一般无二,不论是我的族人还是紫微门的弟子俱都伤亡惨重。
族长凭借银蝉剑护住活下来的族人,我们全力朝着山坳外奔逃。只是很快怪物便再次向我们袭来,而这次袭击致使我们和一部分族人分散开来。
族长竭尽全力拖住怪物,我和长老以及尚有余力的族人们共同上前协助族长,争取了给那一部分族人逃离的时间。
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我们俱都伤痕累累,精疲力竭,已快支撑不住。最后,在我模糊的记忆中,我看到族长拼尽力量诛杀了那个怪物。
后面如何逃离山坳,来到朝遗山的事我便想不太起来。只因我的右小腿被怪物的血液沾上,我当机立断,挥刀斩断了小腿这才保住一条性命,但也因此失血过多昏厥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已是在朝遗山内。
族长和长老们告知我们朝遗山就是搬迁的新址,且这里存在着地火。因搬迁事关重大,涉及到方方面面,所以自古以来,新址向来只有族长才知晓。
虽然白草山坳中伤亡惨重,但未伤及根本,所有族中重要的典籍、武器、铁石、丹药、金银等等早已事先运到此处,而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失散的族人们。
此时的我虽为亲人的离去悲痛欲绝,但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心中仍有希望,深信我百里一族不会就此倒下。
直到一位长老的死去。
朝遗山内虽有治伤的良药,但无奈那位长老受伤过重,元气大伤,加上年事已高,丹药也只能强撑一阵,于根本却是无益。
我年纪稍轻,加上天赋异禀,生来生命力比别人顽强,所以服下丹药后,没多久便恢复过来。除了行走不便之外,并无其他大碍。
可自从那位长老去世,便像是有一股凛冽的寒风撞开门窗,蛮横地四处冲荡,毫不留情地扑灭了剩余的盏盏灯烛。
之后的日子里,族人们接二连三地死去。朝遗山内的人一个个逐渐消失,可外出寻找族人的人却一个也未回来。
最后只剩下了族长。
我对此感到极度的恐慌和不安,日日守在族长的榻前。
那一天,一直半昏半醒的族长竟然清醒了过来,我感到无比的欣喜。
族长的目光格外清明,他对我说了许多事,典籍和武器所在的房间;金屠刀的密室位置;封锁着地火的七重门如何打开等等……我越听心里越沉,猛地跪在了族长榻前。
族长牢牢地抓住我的手,对我说,找到族人,活下去,百里氏的万年基业不可毁在你我手里。
说完这些,族长将银蝉剑交给了我,最后,他闭上了眼,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僵硬地坐在榻前一天一夜,到了第二日清晨,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号声痛哭起来。
之后,我将族长也埋在北山的泪竹林中。泪竹林中一共矗立了二十七个墓碑,每一个,都曾是我亲手立下。
看着族人们的墓碑,我后知后觉地明白,偌大的朝遗山已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的心底涌出一阵恐慌和绝望,我知道,我必须要尽快找到其他的族人,否则我们一族的万年基业将会埋没在我手里。
老天是公平的,有得必有失,我生具异禀,生命力比旁人顽强许多,可我身体天生残缺,无法与人孕育后代。所以,我必须要找到失散的族人。
后来,我做了一个假肢装在小腿上,背着银蝉剑,出了朝遗山。
就这样,我寻找了十五年,元洲各地都已踏过,却始终一无所获。
期间,我也曾去过白草山坳,祭奠族人的亡骨。彼时的白草山坳已被人称为黑水沼泽,曾经漠漠的白草良景如今只余一片枯黑死地,方圆数十里皆是漆黑一片,寸草不生,仅仅是靠近便能闻到熏天的恶臭,没有任何活物可以在上停留。
每每想到沼泽里埋葬着我的亲人和族人,我总是生出无尽的愤怒和怨怼,倘若不是那只魅,倘若不是可恨的紫微门,一切怎会变成这样?我百里氏怎会落到这样的境地?那么多优秀的铸器师,就这样被杀死,死在了紫微门的愚蠢之下。
唯一令我感到快慰的是,在我出了朝遗山后,便听闻周紫枢已经死去,不久,紫微门也就此倒下。
我就这样四处漂泊,苦苦寻找了十五年。
第十五年的一个秋日,我途径一座荒山,无意惊动山中异兽。我虽将其斩杀,但也遭到重创,尤其右腿,疼痛不堪,几乎无法行走。身上携带的丹药这些年也已用尽,无可奈何之下,我忍着疼痛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朝遗山。
我在山中修养了半年,身体才恢复大半。然而不幸的是,我的右腿在此重创之下,已无法支撑长时间的行走,时间一长,便会疼痛难忍,全身麻痹。
我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
我如今成了一个废人,还如何去找失散的族人?
但很快,我萌生了一个想法,既然我无法找到他们,那若是让他们来找我呢?在不暴露这是百里氏新址的情况下,以一种我们族人才知晓的方式告知他们我在这里。
人心难测,朝遗山是百里氏新址的事情绝不可让旁人知晓,否则一旦他人起了心思,我孤身一人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我最擅长铸剑,倘若我铸的剑足够强大,便一定会为人所知晓。只要我在剑上刻上只有我们族人才知晓的刻纹,他们便知道还有其他族人在朝遗山。即便他们没有看到我铸的剑,但只要我铸剑的名声传播出去,他们也必定会来朝遗山。
我的心底生出了无限希望,我开始提升自己的铸剑技艺。
山中不知岁月,在我铸了一百一十三柄剑过后,我终于铸出了一柄自己满意的剑。虽然不及奇兵,但也可列于地兵之中。
之后,我便思索如何使它广为人知。
很快,机会来了。
那一天我外出采购食粮,在朝遗山附近遇到了一个濒死的少年修士。我知道,这便是我的机会,于是我救下了他,并将他带到朝遗山休养。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隐去姓氏,只告知了名字。
少年名为方朔,乃是青螺山一个门派的弟子,此次出山游历,却被奸人所害,险些命丧黄泉。
我与他相处日久,看出他秉性纯善,重情重义,是个可托重负之人。于是待他伤势痊愈,快要出山之时,我便将那柄剑送给了他,请他将此剑带出去,告知世人朝遗山有一位铸剑师,若有铸剑需要,尽可前往朝遗山风波洞。我又仔细嘱咐他,除我的姓名和剑之外,山中其他任何信息务必保密。
方朔出山没过多久,陆陆续续有人请我铸剑。
我在风波洞中留下一张纸条,请他们将铸剑需求以及可提供的精铁或金银或同等价值的灵草丹药写在纸上,并附上姓名,备好之后,包裹着掷入朝遗山风波洞中。再请他们两日后来此,我若同意,便会收下包裹,并且会再留下一张纸条,写上姓名并注明其他细节;我若不同意,包裹便会原封不动地出现在洞口,请自行取回。
就这样,又过去了很多年,我铸了许多柄剑,铸剑技艺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每铸一柄剑我都会在上面刻下我们一族的火焰秘纹。
可一直没有等来我想等的人。
方朔时不时会来看望我,他告诉我,我如今已名满天下,是世上最好的铸剑师,我有一个颇为响亮的名号——风波洞主雍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