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夜。
至今没有现身的云破夜。
是不是他违反规定,取走了极阴之水?
察觉到四面八方涌来的恶意,踏雪反手便要拔剑——
飞鸿按住她的手。
斯文俊逸的剑客唇边泛起冷笑。
他开口,声音响彻湖畔,语气慢条斯理,却藏着深深的危险:“水峰借大比之机,设阵陷害同道。如今,竟还欲嫁祸我峰峰主。”
他微一抱拳,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水峰峰主海晏真人,然后从他身上移开,缓缓扫视一圈湖畔。
“今日一切,金峰必有回还。”
说罢,飞鸿割破指尖,祭起剑诀,踏雪也在一瞬怔愣之后,迅速做出了与他相同的动作。
刹那间,剑光大亮,万剑现形。
金峰诸长老神色微妙,但终究对各自弟子门人使了个眼色,自己也腾剑而起。
万剑护航之中,金峰二护法带着一峰之人,御剑奔天而去。
其他各峰凝望着这群剑修洒下的漫天剑光,神色各异。
半刻之前。
白拽着澜介和云破夜,隐身破水而出,将澜介扔回了岸上,又拎着云破夜,马不停蹄地离开了一片嘈杂混乱的巨湖。
她没有用任何飞行法器,只是凭自身的法术在云间飞驰,足下生风、破云而行。
飞了一会儿,白感觉拎着云破夜不太顺手,干脆揽住白发少年的膝弯,将他抱了起来。
少年模样的剑主浑身一僵,神情惊愕,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立刻要挣脱——但或许是因为尚且虚弱,他终究没有反抗,只是僵硬地将斩苍龙抱在自己怀里,双手并不触碰到白衣少女一点衣裳。
但他黑如点漆的双眼,一直在默默地从下方盯着少女的面庞。
白没有注意他的视线,只是一直飞,径直来到了土峰之中,韩无言的山头。
此刻韩无言的寝宫没有任何人看守。白闭目又睁眼,视野中万物褪色,只剩一股冲天之气。
她抱着脸色如金纸、一语不发的云破夜,在寝宫中顺着那股气息的位置前进,很快找到了那股强大的气息所在。
面对着看似普通的墙壁,白直接伸手按在墙上。
流光亮起,防御隐蔽的法术瞬间被破解,隐藏在墙后的房间显露天日。
看起来,像是韩无言的炼器房。
曾经在弟子选拔时见过的灵壤,堆积成山,还有种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材料,以及各色成型或是未成型的法器,都整整齐齐地码在房间的桌上、案上、架上。
而房间最中心的长案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方形的土块。
那股冲天的灵气,就是从这个东西上散发出来的。
白将怀中少年放了下来,走了过去。
她认真地盯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土方,伸手想要触碰,却听到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
“你要用天工范,做什么?”
白扭头,看向突然出声的少年。
他脸色还是很灰败,不合身的宽大衣袍堆在身上,像是个偷穿大人衣物的孩童。
白慢慢挑了挑眉。
“是你,不是汝了?”她突然问。
云破夜一怔。
“我早就想说了,你说话的习惯好奇怪啊。明明就算变小之前,年纪也不是很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头白发——但你说话真的好老气横秋。”少女眨了眨眼,被她自己粗暴卸去妆容的脸上浮现一点单纯的迷惑,“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有威严一点吗?”
少年剑仙虚弱如金纸般的脸上慢慢浮现一层薄红。
他一声不吭,手却攥紧了剑柄,指骨咔咔作响。
白有点困惑,却也没有追究,只是转回头,伸手拿起这传说中的天工范。
“这东西的灵气还是很充足的,比所谓的灵壤好太多。”她喃喃,“像是……以前的东西啊。”
土块在少女手中缓缓变形,逐渐变成原先数倍之大、数倍之长,中间则现出一道凹槽。
那是剑范的模样。
白将变形成剑范的天工范放回案上,从袖中掏出一块闪烁着艳丽鎏金光彩的黑色玄铁,与一根黑到吸收一切光芒的雷击木。
不同属性的灵气相互激荡,让炼器房内瞬间起了狂风。
云破夜在风中勉力站稳,银白长发飞舞,稚嫩脸上神色愕然:“你怎会有玄铁——那是,雷击木?”
白没有回答,只是把玄铁放在剑范的凹槽里,然后平摊右手掌。
“闭眼。”她道。
云破夜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少女莹白如玉的掌心,便升腾出一缕极为刺目的火焰,几可致人目盲。
少年瞬间闭目扭头,清冷的声音却震惊到几乎破音:“阳极真火?!”
白闭着眼睛,声音也很惊讶:“你还真是见识匪浅啊。”
说着,她一把将真火按在玄铁之上。
在这粗暴而直接的动作下,玄铁瞬间融化,剑范中充盈着黑到艳丽的铁水,流动着几乎割伤人皮肤的锋锐金气。
少女右手掌心火焰仍未熄灭,左手也一抬,原本被放在案上的雷击木瞬间浮于空中。
白闭着双眼,将掌心的火焰,移到雷击木之下。
一股异样的味道幽幽浮起,像是某种清冽而迷蒙的香。原本黑沉到吸进一切光芒的阴沉木质,渐渐剥落成为碎屑,坠落进铁水之中。
很快,一根雷击木就彻底剥脱,全部融入铁水里。
白掌心的火焰也熄灭了。
她睁开眼,而一旁的云破夜也扭回头,死死地盯着剑范。
原本黑到艳丽的铁水,融入了雷击木屑,竟变成一种幽深妖异的青绿色,沸腾着,如同颜色罕见的岩浆。
白静静望着铁水,慢慢从袖中掏出了一颗明珠。
云破夜瞳孔微缩。
他当然认出了这是什么——是刚刚巨湖之底,卷起一切风浪的中心。
“极阴之水?你把它带出来了?”他沙哑地开口。
白沉默了一下,道:“是它跟着我出来的。”
她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掌心的明珠,试探着翻转手掌。
明明手掌已经向下,明珠却没有掉落,依旧黏着她的手。
白衣少女愣了愣,又甩了甩手。
明珠被甩脱,却在空中折回,又黏到了她手上。
“……”云破夜也沉默了。
他盯着这涌动着万千水气、让炼器房内已经潮湿起来的明珠,又缓缓移到少女脸上。
“玄铁,雷击木,天工范,真火……还有,极阴之水。”看起来虚弱无比的少年慢慢站直了身躯,过着不合身的衣袍,手终于再次按上了斩苍龙的剑柄,“汝究竟,所图为何。”
他恢复了“汝”的称谓,声音恢复了冰冷。
白扭头,认真看着他。
这个初见时高傲冷酷、如高岭之雪的登天剑客,因为中了阵法,灵力枯竭,身受重伤,退回少年模样。
明明是强弩之末,但少年依旧如剑笔直,眼神凛冽。
那是一个真正剑客的眼神。
白衣少女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
“我的所图,在与你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告诉你了。”
她的目光,移向他手中苍白的骨质长剑。
“我想要的,是斩苍龙。”
云破夜眼神骤冷。
白仿佛没有注意到少年身上乍然爆发出的冰冷剑气,回头看向依然沸腾冒泡的铁水。
“你说,赢了你,斩苍龙就归我。”她低声道,“但你确实很强。再加上,斩苍龙上好像有很多人的剑气,光这些长年叠加的剑气,也不输给顶级的剑客……所以,为了击败你,我必须有一把不输斩苍龙的剑。”
“……”云破夜沉默,神色极为复杂。
白叹了口气。
“我在五峰遭了这么多罪,就是为了这一刻。”她幽幽开口,有些烦恼地看着黏在掌心的明珠,“就差最后一步——用水淬火。可是,这极阴之水……怎么回事呢?”
她歪着头,盯着明珠。
水气萦绕的明珠,光芒温润,氤氲流转,像是什么人的眼神,也在望着她。
白有些恍惚。
然而就是这片刻的走神,明珠忽然在她掌心弹跳了一下。
白一愣,却见明珠再度从自己掌心弹起,以一个倾斜的角度飞入空中——然后,直直坠入沸腾的铁水!
少女伸手捞回不及,愕然瞪圆了双眼,眼睁睁看着珠沉于水,瞬间消融。
沸腾的滚烫铁水几乎是刹那间凝固,刺骨的寒意刹那间迸发,至为广大,至为深寒——一瞬间覆盖了整个土峰山脉,又在一呼一吸之间,蔓延至五峰地界。
剑已铸成。
一剑出,而万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