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吃
这出现得莫名其妙、闻起来也香得过分的烧饼,不知来由。
沈宁去问了一圈,却得到种种茫然的回应。
“不是您弄来的吗?”
“我以为是沈公子您给每个人发的……还打算和您道谢……”
“……”
沈宁表情严肃了起来。
“你们都吃了?”他沉声道。
萤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吃了,超好吃!”
菖蒲呆了一下:“我也……”
长青没有作声,但移开了视线。
“……”沈宁一时无语,“不明来源的东西,你们这么放心?”
萤揉了揉鼻子:“可是真的好香啊。”
问了更多的人,却发现每个屋子和帐篷里竟都有这么一份烧饼。没有人看到是谁送来的,都说突然就出现了。
而且,大部分人都吃了。
沈宁的表情更难看了。
最终,他让众人注意一下身体是否有异状,便让各位回去休息了。
夜里,畸人蜷在草堆上,清瘦见骨的手指拿着烧饼,细细端详,目光幽暗不明。
第二天。没有人报告有什么异样,大家都笑嘻嘻地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一直到傍晚,都没有人说吃坏了肚子。
菖蒲小心翼翼地来找沈宁,为的却是另一件事。
“沈公子,我,我试着跟大家说了。”她绞着手指,“招人一起研习医理,有没有基础都没关系……但,但没有人来。”
沈宁沉吟了片刻。
“是因为没有报酬?”
菖蒲一怔,点了点头。
“大家,都在想办法赚钱。”
沈宁露出了然之色。
镇里有一些招工的活计,能够直接换来这里流通的货币——是一种奇怪的、叫做“云海玉”的玉石,来购买食物和生活用品。虽然镇子里的人对于他们这些流民夹杂着好奇与警惕,但也没有直接排斥。
所以,有些大胆的人——比如张小五之流,就直接取镇子上自告奋勇做工。他长相英气,身形矫健,似乎很得欢迎,很快就在一个铁匠铺里找到了活儿,还被许诺了报酬。
这自然给了其他人信心,于是其他人——甚至是老弱也开始试探着去找份活儿干。
沈宁对这些动向一清二楚。因此,对于看起来沮丧不安的菖蒲,他只是平静道:“这事也不急,你可以先自己研究。另外,我打算立一个专门的户头,用作我们这群人的公共收入与支出。既然你看病不收诊金,那么你个人的生活所需,便从这里支取。”
菖蒲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张小五走了过来。
他似乎刚从镇上回来,浑身都是油亮的汗水,气息非常浓烈,菖蒲本能地捂住了鼻子。
矫健剽悍的青年挑眉,反而更加凑近她,却被沈宁开口打断了:“你有何事?”
张小五直起身,抱着双臂:“我有事找她,能不能请沈大先生回避回避?”
沈宁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一下,但最终没说什么,转身走开了。
张小五看向菖蒲。
菖蒲警惕后退一步。
张小五笑了开来:“是有多嫌弃我啊,医女大人。”
青年挠了挠头,英气逼人的脸上满是狡黠:“真的要这么拒绝你的开山大弟子吗?”
菖蒲复杂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要收徒弟教医术吗?”青年指了指自己,“我,我报名。”
菖蒲刚想开口拒绝,就被张小五打断:“天呐,对这么有诚意的学生,医女大人竟然要拒绝!其他人一定不敢来了吧。”
“……”
菖蒲的神色难以言喻。
十分纠结,十分不甘,甚至十分崩溃地,医女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行。”
张小五不以为忤,笑嘻嘻地给她作了个怪模怪样的长揖:“拜见菖蒲师父,可要好好教导弟子我啊。”
医女脸上的痛苦表情就没下去过,剽悍英朗的青年噗嗤笑出了声。
菖蒲的表情更加痛苦了。
然而等菖蒲回到屋里,却发现桌上又有一大摞烧饼——跟昨天晚上的一模一样,但是还要多上一倍。
与她同住一屋的萤正站在一边,望着它艰难地吞口水。
“不,不行,不能吃,会被说……”小姑娘自言自语,满脸挣扎。
菖蒲走了过去。
葱味、面饼与油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让人食指大动——对于吃过它、深切了解其美味的菖蒲来说,要拒绝它也确实很艰难。
但是靠近之后,她却微微一怔,转着头,四处轻轻嗅了嗅。
萤好奇地看着她:“菖蒲姐姐?你在闻什么?”
“有一种特殊的、有点熟悉的香味……不是饼的味道。”
萤一脸不解:“我没闻到呀。”
“我一直辨识各种药草,对于味道比较敏感……”菖蒲喃喃解释着,“在哪里闻到过……是谁……”
医女突然顿住了。
她慢慢扭头,看向那摞烧饼。
沈宁今日比往常提早结束了日常。
别人的招呼他只是快速敷衍而过,步履飞快又悄无声息。
到了自己帐篷前,他没有犹豫,猛地一伸手。
帐篷里果然有个身影,僵硬不动了。
沈宁慢慢跨进帐篷之内,帘子在身后垂下。
帐篷还算厚实,不太透光,此刻又接近日落,导致这里极为昏暗。
但再昏暗,也能看出,那是一个白衣的身影。
那身影蹲在地上,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沈宁刀锋似的目光,剜在这单薄的脊背上。
他不说话,那个身影也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宁慢慢开口。
“你以为我是熊吗。看你不动,便能被你骗了去。”
他声音淡淡的,冷冷的,又有一种隐约的复杂。
那个身影这才慢慢站起来,回过身。
妩媚天成、一眼便夺人魂魄的美丽少女,手上却攥着一个啃过一口的烧饼。
嘴角的饼渣碎屑,与眼角能让无数少年心碎的泪痣,形成一种让人无语凝噎的对比。
沈宁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