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反复,他最终挑中了一匹雪白的、轻如云烟的素锦。
他取下这匹素锦,走到白身边。
“……你干什么?”白衣少女怔怔问道。
谢明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素锦抖开,披到她肩上。
雪白的素锦披在少女身上,让本来便清美的少女更加惹人怜爱,仿佛披了一片洁白的云。
谢明流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天天穿得像个叫花子,怎么走在我身边。你身上这件,扔了吧。”他淡淡开口。
白垂下眼,望着自己皱巴巴的、此刻更是沾染了尘灰和血迹的白衣。
她低声道:“虽然我很多事情记不太清楚,但是我还记得,这是我师尊送我的法衣。”
谢明流微微一顿。
“……那就换着穿。”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但并没有发作,又走到她身前,将布料在她身前拢起,眉微微扬起,“但很显然,这个料子更衬你。”
白只是望着他,眉宇间没有他想看到的喜悦。
谢明流微微一愣。
他放下手,皱眉:“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白迟疑。
少年微微沉下脸:“有话就说。吞吞吐吐,都不像你。”
白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睫,又下定决心般抬眼。
她问:“为什么,要有兽园?”
地下深处的府库里,一瞬间安静到令人心慌。
谢明流慢慢眯起眼睛。
白望着他,声音很轻:“兽园里养的,你们叫异兽的东西,其实是魔兽。虽然那只魔气已经很淡,血脉不纯,但依旧是魔兽。”
她沉默了一会,又道:“即使是忘记了很多的我,也清晰记得,魔兽非常凶残,而且狡猾。养那种东西,一定会有人受害的。”
谢明流盯着她。
府库四周,与谢府地上的部分相同,也以夜明珠照亮。但这些明珠尽职尽责地照亮了昏暗,却照不亮少年面容上的阴影。
过了很久,少年方淡淡道:“就像十年前的我?”
白愕然。
谢明流背过身。
“十年前,那东西发狂,我被咬了一口,奄奄一息。”少年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在金玉满堂的地库中传出隐约的回音。
“那个男人——我的父亲,”他的声音中饱含着憎恶,与讥讽,“在那时,也没打算杀了那畜牲。因为拥有那种珍奇怪异的东西,是谢家财富与势力的证明。”
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嗤笑一声:“万幸,当时领地中,有农户献上宝物。那家伙拿到了那东西,母亲让我吞服下去,我才捡回一条性命。”
白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不安地垂下眼,但谢明流偏偏在此刻回身,走到她面前。
他微微屈身,以一个平行的高度,注视着白的眼睛。
少年轻声道:“你在紧张什么?”
白眸光闪动,最终落到了少年脸上。她的声音中带着愧疚:“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谢明流凑近,额头几乎与她相贴。
他嘶哑地开口。
“我当然知道。你是个呆子,看我的第一眼起,就什么都不遮掩。”
他捧起她用白布包裹的左手,定定地注视着。
少女白衣袖口短了一截,与白布是同样的质地。
一眼便能看出,她曾在某个时刻,扯下了自己的左袖,用这法衣的碎片,包住了自己的手。
谢明流将少女潦草包裹的手抬起,慢慢置于自己心口。
“你总是盯着这里。”谢明流轻声道,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脏。
“一开始我以为,你想要我的命。后来我意识到,答案要更加简单直接——”
他将她的手,缓缓移到心脏下方。
“你要的,是我胃里的东西。”
少女慢慢地低下了头。
这在谢明流眼中,无异于一种默认。
“你想要的,正是我吞下去的那个宝物——我当然能感觉到,它一直在我胃里。”
他极轻地开口:“你想剖开我的胸腹,取到它。”
少女被白布包裹的手,冷得像冰块。
谢明流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寒凉,而寂寞。
“——我不会让你出事。”
白终于抬起了头。
“我的手很快,而且可以用灵力治疗你的伤口,你不会有事。”少女诚挚地望着他,眼眶微红,“我从没打算伤害你,我绝不会伤害无辜来满足私利——”
白衣少女猛然顿住,漆黑眸中荡漾着些许水光,如破碎的星河。
她声音已经哽咽:“……我犯过大错,所以我对天道发过誓的。真的……我发过誓的。”
谢明流看了她一会,那神色难以言明。
忽然,他笑了一声。
眸中的寒凉之色褪去,少年直起身来。
“我知道。”
白伤心的神色还未褪去,便被这突然的一句话弄得茫然睁大了眼。
“因为你是个什么都写在脸上,表里如一的傻瓜啊。”世家贵胄、少年天骄摇了摇头,取下披在她肩头的素锦,仿佛刚刚的对峙只是一场幻觉,“还是得有几件替换的。”
他又在那堆华贵布料里挑挑拣拣,最终又挑了一匹绣着暗纹的银白绸缎,重新在她身上比划。
“我会跟你交换的。”白却没有被带偏思绪,仍然执着地盯着他,“我从一开始就是想跟你做交易。我想要那个东西,但你有什么愿望,我会帮你达成。”
谢明流没有回答。
他只是绕到她身后,端详了一下背面的效果,然后从身后,将银色锦缎拢到她身前。
他双臂拢住她的腰,攥着布料的手,合在她腰前。
一个近乎于拥抱的姿态,但是少年却维持着隐约的距离,没有真正触碰到她。
“很简单。”温热的气息轻触少女的耳廓,“呆在我身边。”
“……”
白僵住了。
谢明流在她身后,看不到怀中少女的神情。
他凝望着眼前充满奇珍异宝的府库,淡淡开口。
“呆在我身边,别去管乱七八糟的,别人的事情。等我继位典礼结束,就让你取走那东西。”
白微微一顿,有些沙哑地开口:“可是——”
“没有可是。”谢明流却打断了她。
他垂下眼,眼中情绪不明。
“谢家三百年,这兽园也存在了三百年。不论是为了搜寻奇珍异兽证明权势,还是为了满足贵族们的血腥欲望、笼络人脉……”少年的声音轻如叹息,“存在已久的东西,就有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
“但是——”少女还是想要说话。
谢明流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你已经获得了我的承诺。”
他低声道,脸慢慢埋进少女乌黑的发间。
“我这样的人,真的很少给出承诺的。”
白衣少女沉默着。他只能听到她轻而细的呼吸。
“谢家确实没有善类。我也不是善人。”少年低低地开口,“但是我会对你好的。你不用再过野人一样的生活,不用担忧自己的性命,可以活得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富足,快乐……”
他抬起另一只手,从身后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
少女的眼和口,如今已被他双手遮住。
“只要你乖乖的。”谢明流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