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秦常念最不想选的一条路,她求助地望向隗絮,隗絮走上来紧紧搂住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办法,带兵打仗总要有牺牲的。”
“可这让我觉得我背叛了他们。”秦常念趴在隗絮的肩头,红了眼眶。
“你没有背叛谁,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时候选择了救更多人。两害取其轻。”
“可这轻重该由我衡量吗?我怎么有资格去决定别人的生死,而且万一我牺牲了一方,也没有救活另一方,该怎么办?”
“阿念,没有人在做决定的时候就知道结果的。我们都只是认准一条路,然后付出一切代价地走下去。不要怪自己,因为事情永远不可能比你什么都不做更糟。”隗絮有节奏地拍着秦常念的后背。
我们不能因为惧怕承担后果而放弃做一些事情。
有时候做决定的那个人要替所有人承担负罪感,会在事情平息后的无数深夜里辗转难眠。
可明知要付出那样的代价,却还是敢站出来做决定的人,被称之为英雄。
“杀!”秦常念站在中心,一声令下。
周围的将士们都犹豫了。
“动手!”
将士们拔出刀,闭上眼睛对着战马刺过去。战马发出生命最后的哀嚎,浑厚而绝望。有的战士因为于心不忍,下手的时候并未一刀刺穿战马的心脏,马受惊地扬起蹄子,因为疼痛而大叫一声,却控制住自己,蹄子落下的时候没有落在战士身上。
战马因为失血过多而倒下,看着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人类伙伴,眼睛迟迟不能闭上。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们可以争个鱼死网破,冲撞、踩死几个人类,可他们却没有。
只有悲鸣,只有眼泪表达着他们的不理解。
他们只是不理解,曾经在他们背上被他们驮着死里逃生的兄弟,曾经就算面前是沾满鲜血的刀枪,他们都会因背上的人发号施令,而克服恐惧冲向前面,曾经一起跳下悬崖、一起趟过冰冷的河流的兄弟,此刻为什么要杀他。
秦常念在风中颤抖着,眼泪哗哗地留下来。战马每倒下一匹,她的心就抽痛一下。
“别看了吧。”隗絮走过来,想替她蒙上眼睛。
她推开隗絮的手,执意要目送每一匹战马离开。
等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等到一切都结束的那一天,起码我要记得,我要记得你们每一个,你们奋战的样子,你们牺牲的样子。
我不能忘记。
战马倒下,军营里血流成河。空气安静到快要凝固,所有人都像被冻住一样站在原地。
秦常念走下去,亲手给每一匹死不瞑目的战马合上眼睛。
信任关系并不总是相互的,秦常念想,你们可以为了我们豁出性命,我们却一声令下就要讲你们杀掉。归根结底,是我残忍,是我冷血,来日若你们要我偿命,我也绝无怨言。
杀掉战马,以御灾荒。
广运十一年,罪臣秦常念于望乡,下令杀死战马五十一匹。秦常念在纸上慎重地写下。
隗絮走过来,夺过秦常念手中的纸,放在蜡烛上烧掉。
“你干嘛?”秦常念伸手要去抢。
隗絮拦住她:“这不怪你。”
“怪我。”秦常念固执道。
“不怪你。”隗絮道,“我们不能恨错人。是李权执把我们逼到这一步的。不要去惩罚自己。若今日你不出此计划,那写在纸上的可能就是数以百计、千计的百姓。”
“那我也不能心安理得地牺牲掉战马啊!他们也是我们中的一员!”
“乱世不平,这样身不由己的事情就会层出不穷。阿念,我们既然决定要与之一战,这便是你我都不能改变的命运。”隗絮抱住秦常念,“阿念,待我们铲除李权执的势力,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不会的!”秦常念在隗絮怀里大哭,“不会好起来的!就算我们杀了一百个李权执,死去的战士、死去的战马、死去的百姓也不会活过来!死了就是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无法补救,不可挽回。”
隗絮知道,道理秦常念都明白,只是情绪需要一个发泄口。他抱着秦常念,陪她哭,哭到她睡着,将她放回床上。
隗絮轻吻了一下秦常念的额头,替她盖上被子。初见时的大小姐,如今也历经风霜,是个像样的少将军了。
只是成长都有代价。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你一辈子在将军府做个恣意妄为的大小姐,而我奉秦将军之命,手把手地教你。
可那并非你所愿。
你有鸿鹄之志,我不能因为心疼就困住你。
你要做的事,我不能替你做,可是起码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月亮挂上树梢,百姓因为吃肉吃得饱饱的,终于睡了一个满足的觉。士兵因为解决了粮草之急,放下了悬着的心。
秦常念却翻来翻去睡不安稳。
没办法,总有人来承担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