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看见毒蛇兔子乱斗时我心里就有了猜测。这个幻境就是柏源的内心,儿时和父母共处的时光,一个人孤苦伶仃流浪的日子,以及后来被逼迫与猛兽搏斗,都反射出小柏源的梦魇和执念。我闯入了他的秘密花园,看见了他不愿被剖开的曾经。
而破除这些执念的钥匙,似乎握在我手里...
“陛下在我身边,我不怕。陛下放心,我会保护好您,不会让您受伤。”
柏源亮晶晶的眸子化成一滩水,舒缓我的悲伤和担忧。我抬起手,把他此刻的爱意拢在手心里,踮起脚,亲吻他的眼睛。
“柏源,跟着我,我带你回家。”
接下来的幻境不再是那些阴森恐怖的东西了。世界重新变得明亮,洁白的鲜花铺落在地上。我和柏源沿着白石道路往最尽头的宫殿走去,一路上,我都能看见穿着侍卫制服的小兔子排列整齐地前进,好像要去朝拜它们的王。在队伍的最前方,是穿着侍卫长服装的一只巨兔,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宫殿的方向跳着。
看来我的侍卫小兔子是打算去见我呢。
再往前走,原本被草地包围的道路中央又横过一片蓝色的湖泊。一群戴着海军帽的兔子站在湖泊中心的战船上,船上一字排开葫芦大炮,为首的一只正眨巴红色的眼睛透过望远镜远眺,而望远镜的方向,正对着远处的王宫。
我在柏源的护卫下,踏上王宫中的白色宝石砖。明亮剔透的色彩反射在空旷宏伟的宫殿中,显得高贵梦幻。彩色的玻璃窗过滤着窗外的阳光,汇聚在大殿中央的玫瑰花宝石雕塑上,又从花心一路延伸至最高处的荆棘王座旁。
柏源在王座下方的第一节阶梯上站定,虔诚地跪下对我行了一个礼,目送我走向王座。王座上布满尖刺,我知道这只是幻境,无所谓地想要坐下,刚才在花园里见到的几只兔子出现了,一只一只地爬上王座。我想阻止,可它们已经失去了兔子的形状,变成白色的绸缎,铺在荆棘之上。
这时,森林里的其他动物也陆续走进来。狼,狮子,黑熊,老虎,梅花鹿,猩猩...它们穿着各式不同的制服,像人一样后腿站立,动作滑稽地在大厅里跳着无声的舞蹈。颜色各异的瞳孔幽深,既打量着我,又审视身旁的其他动物。我站在高台上,好像在观赏一出怪诞的默剧。
突然,看似和谐的舞会变得混乱。动物们相互推搡着,任凭自己的爪子和长牙状若无意地勾破对方的血肉。硕大的浆果和粗壮的树枝在空中横飞,原本华丽的王宫顿时伤痕累累。
一片带着锯齿边沿的叶片向我飞来,我拔出王座边的玫瑰剑砍向叶片。四分五裂的叶片插在四周高墙上,刚才还站在阶梯下的柏源不见了。我稳住身形刺向时不时朝我扑过来的动物,寻找柏源的身影。
可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看见方才见过的所有兔子,幸福的一家三口,被滚轮折磨的兔子,和毒蛇搏斗的兔子,还有穿着侍卫与海军制服的兔子,将大殿里开始发狂的动物团团包围,把我挡在了包围圈之后。它们蓄势待发,勇敢地抵挡住那些比它们高许多的野兽,不甘示弱地回击野兽不安分的试探。
那些野兽已经疯了,我眼睁睁看见最前方的兔子们已经奄奄一息,后排的兔子又前赴后继地前进。野兽大笑着,怒吼着,质问兔子们为何把玫瑰囚禁。兔子一言不发,只是拼尽全力地战斗,它们的血渗进地砖里,不着声色地染红宝石,最中央的玫瑰雕塑散发出妖冶发黑的暗光。
只是短短一瞬间,我便害怕愧疚得快要发疯。我知道这是幻术的力量放大了我心里的情绪,但我仍然无法克制眼中的酸涩。我冲进兔子们的包围圈,让它们站在我身后。野兽兴奋地看着这一幕,再次向我进攻。我身后的玫瑰雕塑拔地而起,巨大的刺像利刃出鞘,砸向坚硬的宝石地,野兽们被吓得四处逃窜。
我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宏伟的宫殿就开始剧烈震动,高处的钟楼重重砸在地面上,我知道,这是幻境要彻底崩塌了。我回身慢慢跪在地上,张开双臂,对着我身后的小兔子们说。
“过来,柏源。”
兔子们缓缓围过来,有几只依偎在我的腿边,柔软的触感沾染我的体温,我好像又陷进了第一层幻境的云朵里。我身旁的物体开始缩小,我变得越来越大,大到可以将身下的几百只小兔子笼罩在身躯之下。我俯下身,让兔子们都躲藏在我的庇护里,替它们挡住掉落下来的砖石。
“辛苦了,我的小兔子。”我低下头,脸颊挨着柔软的兔毛,终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陛下,我永远在你身边...”
嗯,我知道的。
...
“陛下...陛下?醒醒...”
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由远及近,我感觉到自己终于摆脱了控制我的那阵迷雾,四肢都放松轻盈了下来。睁开眼,温和的阳光跌入瞳孔,我想抬手挡,可紧接着,让我魂思梦绕的面容再次出现。
“柏源?!你怎么样?”我立马清醒,坐起来就去触碰他的脸,想确认他是否是真实的。
柏源任由我抚上他的皮肤,待到我放心下来,他才握住我的手腕,似乎想像刚才那样与我十指相扣,可最终,也只是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
“我很好,陛下,不要担心。”
“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我想到刚才幻境的后半段,他并不在我身边。
他闻言,有些红了脸,目光飘忽着,抿了抿嘴唇,才告诉我,“是...是陛下您抱着我,告诉我不用害怕之后,我就醒来了...”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说到这儿,他似乎也有些好奇,问我在那之后又进入了什么样的幻境,为何会比他晚醒。
我这才明白过来,刚才的那一场野兽舞会,原来折射的是我的执念。
那一场场欢乐的,恐怖的,血腥的,温存的,协同与共的画面,是我与他共同的秘密花园。
我的恐惧,他的不安。我的快乐,和他的所愿,原来早就这样纠缠在了一起。
我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什么,不必在意。
“陛下...我...我不是兔子了。刚才的僭越,我很抱歉。”
他这么说着,眼睛却没有从我脸上移开分毫。阳光透过树叶,给他的身上镀上和煦坦然的氛围,这光又照着我,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对我微笑。
“没关系,兔子柏源也很可爱。”我凑过去,在他侧脸落下一个吻。
红着脸的柏源更像一只软萌萌的兔子了。
“嗯...抱歉让您看见那些...那些不好的东西。”他似乎尝到了甜头,看我的眼神再也不带任何克制与伪装,盈着笑意,满是期待地望着我,好像他的抱歉是讨得糖果的信号。
“没关系。辛苦了,我的小兔子。”我乐得见他讨巧时狡黠的模样。带着赤诚的爱意,卸下沉重的包袱,这才是我的柏源应该有的样子。
浅尝辄止的吻印在他勾起的唇角,没有怀揣热望的侵略,此刻的我只想安抚那只曾经在黑暗里满身伤痕的小兔。
“抱歉,我没能及时抓住幕后之人,让陛下陷入了危险。”
“嗯。”
草叶上残留的露水被旋上正空的太阳蒸腾,绵密的热潮窸窸窣窣地隔着布料,钻进我们的皮肤。湿润悠长的呼吸交融,在这绿意遮蔽的树林里,又被拉得更具生命的气息。
我仿佛又陷入了幻境,因为我隔着一层朦胧的水汽,见到柏源眼中比太阳更炙热的情意。如果这不是我心里执念化作的幻境,又该如何解释他在我耳边带着轻喘的叹息。
“陛下,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您...”
他像失而复得的人,深深地依靠着我,生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
“等出去之后,我一个一个回答你。”
“那陛下,这次不要突然消失了。”
我收紧了抱住他肩膀的手臂。
“好,这次不会了。”
柏源,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