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无法真正地在他面前真诚地欢笑,更多时候周沉都保持着默然无言。
周沉只向母亲表达诉求,次数多了,她母亲不免有些担忧,“小沉,你不能总是黏着妈妈啊。听妈妈的,去找爸爸给你解决这个事情。”
她怕她的儿子事事依赖母亲,而不能追随他父亲成为一个男子汉。
“好”周沉点头应下,却将诉求咽回腹内。
来救他的勇士威胁他,来救他的勇士偏爱他的长子。
他一生所爱为他生下的儿子。
周沉失望至极,但周沉一直将秘密守到如今。他不愿意再让失望沉重地压上他母亲的心头,不可否认的是,当时父亲不让他告诉母亲的部分原因,也是出于减少纷争的考虑。
他那么偏袒周殃。
那他算什么呢?
旁人不说,母亲不说,周沉也很清楚答案。
商业联姻的附赠品,做单巩固周家财势地位的婚姻生意,附送一个儿子。
他已经有了周殃,那个从头到脚,无论哪里都比他出色许多的周殃。
那个有骨有相、气质绝尘的周殃,总是能轻而易举得到别人的喜欢,不分年纪、无论老幼,也不分是哪类喜欢。
比如,躺在他隔壁床上的余絮,十七岁时喜欢周殃,一厢情愿,却不知是否愿赌服输。
周沉微微一侧目,余絮已经睡下。
中学时代,父亲的事业重心有向临城倾斜。临城有本省行政区域内最优秀的高中,望女成凤的父亲将余絮转到了临城外国语中学。
余氏方远和周家的铭源有些生意上的接触。
余絮偶然地认识了周殃。
当年的余絮十五岁,父母宠爱有加,无意间娇纵女儿,将她惯得莽撞任性兼又无知。
周殃那时候二十岁,身高和长相都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用通俗的话说,余絮那时认为周殃比青年才俊更胜一筹。
尤其周殃的一双眼睛,映着杳渺的崇山,漾着茫茫大海的粼波。
余絮与他经意不经意对视时,往往会产生种错觉:她站在他眼内,看见一方小天地。月夜下大海波浪翻滚,潮水迅疾地涌上沙滩。
余絮感觉自己的心化开了。
绯红漫上她的脸庞,她憋住笑,慌忙地低下头。
她和周殃说话,讲那么一句两句,眼睛总是不受控制地睁大,心脏剧烈地跳动。
余絮始终没有办法平复自己的心绪,她无法平静地看着周殃瞳孔里倒映她的模样。紧张和莫名的惶恐让她几乎成为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在周殃面前,余絮期期艾艾。
如此明显的紧张感,周殃怎么会察觉不到。他在某一次,曾经浅笑着问:“余同学,你很紧张吗?”
余絮结结巴巴:“没,没有……”
周殃失笑,好看的眉眼笑起来愈是生动,“我让你感到紧张了吗?”
“没,没有……”她又结巴了。
余絮表情比哭的还难看,憋出一句话,甚是流利,“我说话都是这个样子的。”
周殃无心再逗她,笑笑便离开了。
余絮无能闭目,手背拍了拍额头,绝望至极地痛彻心扉。
在周殃面前拘谨,拘束自己像换了个人,只是因为她那时候爱惨了他。借用英国中世纪大文豪的话来说,应是:“我愿意活在你心里,葬在你的怀里,葬在你的眼里。”
的确如此,余絮愿意。
周殃在余絮眼中接近完美,实际上他显露在外的样貌品行也确实无可挑剔。
因为眼睛的艺术始终欠缺高明,它只能用来画外表,而无法认识内心。
夜深了下去,医院的这间病房里,光亮已经撤离。
周沉瞪着天花板良久,复又转过头,看看余絮。无端地猜测,她是被假象蒙蔽双眼的庸人,还是聪明睿智得勘透贤愚的智者。
他猜的是,除了周殃谦和内敛的性格一部分,余絮是否洞悉了他大哥从父亲那里遗承的劣根。
她毕竟爱了他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