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曳铁球的锁链缠绕他的四肢脖颈,笨重粗沉,犹似拴着一只牲畜,日复一日取肉放血,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小冬子父母在旁置之不理,一个劲同两名壮汉商议着——
“那假道士给的东西当真有用,记得别弄错刑具,这小妖被圣器伤过的地方,长不出新肉。”
壮汉无奈挠头:“不给他教训,难道放任这家伙逃跑?大不了留点皮外伤,不动里边就是了。”
“你们手劲那么大,把圣器化成烙铁乱烧又化鞭子抽的,没了卖相怎么办呐?”
“夫人有所不知,这小子招数阴狠,出手专攻眼睛和命根子,挨了打才知道有多痛,放他安逸过活,实在不解恨啊……”
“蠢东西,这可是回春神药,高价卖给权贵家的夫人们,长期限量供货,他活不下来,你们也别想拿到高额工钱!”
小冬子父亲揽住娘子,从中开解:“总之,你们看着办吧,每日务必接满一桶,肉别割太多,放不出血就麻烦了。”
女人冷哼一声,补充道:“必须把控分寸,别把人弄死了,这小妖物,可是绝无仅有的摇钱树。”
小花时趁他们发现之前,赶忙回房假寐,忍不住颤抖的身体却出卖她此刻的惊惶。
凭她的能力,若冒险解救林慕白,只会多个落入贼网的倒霉蛋,唯有等爹娘接她回家,才能名正言顺检举这对夫妇的骇人行径。
可无论怎么装作无事发生,血淋淋犹如屠宰场的画面根本挥之不去,刺激她不断呕吐。此处远离天子管辖,她已不敢相信这里的任何人,小冬子也不行。
夜露寒凉,她昏昏沉沉噩梦缠身,从而受惊太过,一病不起。
花相夫妇接了重病失魂的小花时回府,自此与林慕白再无交集。
而花时仿若有意惩罚自己,这两年待在林慕白身边直面苦痛,看着他被反复剔肉挤血,身体恢复得越来越慢,逐渐失去药用价值。
长此以往忍受着剧痛和黑暗,无助地哼鸣,却无人问津,无处求援。
所以库房那日,他才会一反常态,央求自己留盏灯烛。
却被她无端指责了句娇贵。
两年以来,小冬子父母将黑心钱赚得盆满钵盈,名下产业无数,已无需再靠林慕白挣钱,故而幡然醒悟,惧怕起他的身份。
第三次取他性命无果之后,唯恐放生会招来报复,索性将“圣器”和“妖物”交给当年的黑市道士处理,谋求家宅安宁。
那假道士承诺灭妖除魔,转手对外炫耀林慕白是他猎来的战利品,送往黑市拍卖行充作拍品,当奴隶贱卖。
花时亦步亦趋跟随,心中古井无波。那道士犹如训狗般残虐他也好,吹声狗哨便能让他颤抖不安也好,她没有能力阻止,甚至予他拥抱慰藉都做不到。
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往事不可追,至少再过两年,林南箫生辰宴上,她与他会再度重逢,结束这暗无天日的流亡生活。
余下一年,林慕白不断被买主拍走退还,理由皆是疯癫躁狂,难以驯服,清醒时候僵如木偶,怎么抽也不动弹,白瞎一副好皮囊。
直到小冬子父母大肆匿税被朝廷盯上,彻底查处罚赋,终于牵扯出三年前风靡北泽的回春神药。
经太医署检验,不过混合人肉人血制成,两名壮汉深知事情败露,为求从轻发落,将“妖物”一事如实交代。
此番荒谬说法,更引天子震怒,于是这对夫妇贩卖假药加之残害弱童,数罪并罚,判满门抄斩。
彼时林自秋堪堪夺得长生教主之位,有意培养一批心腹,便亲自来黑市逛逛,寻几个忠心死士替他卖命,阴差阳错撞见拍卖行的掌事正扬鞭惩罚手下奴隶。
“不知死活的怪物,一年被买主退回八次,发疯伤人老子还得倒贴钱,你可真行!”
那奴隶随意擦拭唇角血迹,不屈抬眸的一瞬,叫林自秋无端停下脚步,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他铁罩遮面,不紧不慢走到林慕白身前,托起他的下颌用力收紧,悠然道:“这小奴隶不错,模样标致,性子够倔,本座买了。”
“这位爷,并非小的不卖给您,只是这小子从不认主,受到刺激就发狂伤人,让人头疼得很……”
话音未落,一包钱袋扔在掌事手中,掌事摸清数额后既惊又喜,再三确认:“爷可确定要买?我们行主吩咐过,此次银货两讫,便再无退回余地了。”
“无需废话,本座岂是那般穷酸之辈?买个奴隶还向你们追讨银钱,笑掉大牙。”
林自秋显然愉悦得很,大手拽过林慕白颈间锁链,毫不设防地讥嘲:“小家伙,藏得好啊,你娘去哪了?”
林慕白呆滞片刻,眼睫垂下一片阴影,掩藏眸底恨意,“明知故问,她死了。”
“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很遗憾?”
“哼,自是没想到你小子这般命大。”
林慕白微扯嘴角,笑中带涩。
“是啊,活下来的是她便好了。”
他声音沙哑,追寻一个答案:“你当初,为何出尔反尔?”
“什么出尔反尔?”林自秋满脸莫名。
“那十几个男人,不是你雇来的?”
林自秋神色纷杂,分不清是怒是哀:“绝无可能,我不会让别人碰她。”
“哈哈……”林慕白心下了然,“不重要了。”
他只字未提唐君黛被人碰过,而林自秋分明知晓事情原委,却选择装傻隐瞒。
“……她在哪?”林自秋收紧手中力道,惹得林慕白连连咳喘。
“不知道……”
“她还活着是么?你怎会不知道?”
“让野狗啃了啊,怎会知道带去哪了?”
林自秋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索性放话激他承认——
“真够丢人的,不可一世的千机阁主,竟不敌几名乡野莽夫,让身后事那般潦草收场,死了也无甚可惜。”
“是吗……原来你这么想?”林慕白自顾自说着,身体已经先于本能,抑制不住地晕眩。
他夺过带刀小卒的武器,亮出剑刃,狠狠朝林自秋扑去,“不如,你也下去陪葬吧。”
满打满算十二岁的他,已经长成半个小少年,比起三年前身量抽条不少,耐力身法皆有长进,一时竟让林自秋闪避不及,腹部被他刺上一刀。
奇的是,林自秋脸上全无恼怒。只因他早已探清回春药一案,嫌犯所述男孩是何模样,当画像与林慕白的相貌重合之时,他眼中满是奇异的欢欣。
自此,他顾及柳蔓菁所作所为,暂将林慕白送往长生教悉心疗养,护卫医师一应俱全,什么心疾癔病都撒开了治,俨然担起一个“义父”的职责。
就连慕白这个名字,都是为了抓紧替他上户籍,才让他随意在书册点了几个字。
没有祝愿,没有寓意,亦无期许。
猝不及防一阵灵力震荡,花时所处幻境逐渐塌陷,所有景致碎裂成渣,分崩离析。
她四处寻找依傍之处,不愿清醒。随着无迹一声声焦急呼唤,花时怀抱冰冷尸身醒来,一个人发了许久的愣。
马车仍然徐徐颠簸,而她与体内灵丹的融合,似乎自如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