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我派人收拾。”
见他没事人似的应得干脆,坠星般的双眸忽明忽灭,还不忘给团子翻面取暖,花时拿不准他是否真的置气,厚颜坐他身边欲言又止。
此时暖阳正温,团子身上只剩微微濡湿,忽而外间传来通报,淮阳侯携子登门,说有要事相商。
林慕白本欲将它交给家仆,却被团子察觉思绪低落,一股脑从沐巾里钻出来,抱住他的腿又缠又咬。就这么被迫拖行几步,林慕白才无奈把它抄进臂弯,带去房内更衣。
担心团子受冻,他仍用布巾包着团子,安抚好了揣在怀中,再次交还家仆。花时跟在身后,望着他日渐端方的背影,心头说不上的拥堵。
林慕白没有给她冷遇,也不曾半分疏远,她该欣然接受他变得识大体,就像从前欣慰他终于学会把握分寸那样,不再对他的亲近感到厌烦。
却总觉胸腔空空荡荡,欲壑难填。
同时前厅也闹出不小动静,沈朝安半躺太师椅,两条长腿交叠搁上茶桌,混不吝的劲儿比起京中纨绔,有过之而不及。
“还要等多久?我看你家大人怕不是恃宠而骄,仗着陛下赏的三瓜两枣,不把我们淮阳侯府放在眼里。”
“休要胡言!”淮阳侯厉声呵斥。
只那沈朝安行军两年,举止作风早就糙惯了,嗓门大得出奇,老远便听见他大声嚷嚷着,“淮阳侯枉己正人,也该找个德高望重的先生,凭他一个扯皮断案的四品小官,要我在他手下任职?”
“混账,早与你说过无关之事不该掺和,以免那些书生借机谣传,不过任职几次前锋,那点兵法老本全碎狗肚里去了……”
父子二人各说各的,即便声如洪钟,字字铿锵,也根本吵不到点上。
林慕白适时跨入门槛,拱手揖礼,笑意温淡,“见过淮阳侯,沈小侯爷,不知二位到访,有失远迎。”
沈朝安不耐地踢了下脚边长匣,故作纨绔道:“客套话就免了,这个给你的,往后在大理寺,你就是我上级,最好在陛下那边也替我美言几句,也能给你长脸不是?”
他又上下扫了林慕白一眼,似笑非笑,“里边都是上等银骨炭,瞧你这弱柳扶风的样,可得好好温补。”
林慕白目光掠过沈朝安,淡然:“那便谢过小侯爷体恤了。”
沈朝安还想继续胡说,哪知淮阳侯恼羞成怒,三两步把人扯下扔到林慕白跟前,瞧他烂泥似的半跪半坐,终是深吸一口气,认真解释起来。
“犬子临危受命,调回泽城,本侯不欲他与刑部鹰犬同僚,思来想去,朝中信得过的年轻小辈,也就林少卿一人,特来请个关照,”说着,他难掩嫌弃道,“若这小子实在难以管教,必要时候,尽管刑罚伺候。”
林慕白为淮阳侯续上茶水,得体微笑,“劳侯爷抬爱,下官已明了该如何行事,只这银骨炭过于贵重,实属无福消受。”
“哈哈哈……”淮阳侯身形高大,衣下肌腱更是孔武有力,自认轻巧地拍过他肩,展眉说笑,“那本侯便认你一声贤侄,站在长辈角度关心,总不为过吧。”
同淮阳侯几番迂回,林慕白终拗不过这般率直之人,从而收起试探,朝他郑重拜礼。
直到淮阳侯主动离开,沈朝安才慢条斯理地爬起来,悠悠然坐回客座,道:“老头子出身江湖,当年为了混口饭吃才接受先皇招安,这么些年都驻扎边境,人情世故就没什么心眼,你不必太紧张。”
林慕白却避而不谈,“下官会即刻修书一封,送往吏部举荐小侯爷。”
沈朝安一时无言,有些难以启齿道:“你该知道,我只想抬他的杠,不是有意奚落你。”
十六岁的少年,终归藏不住心事,沈朝安自知言辞不妥,主动摆正踢歪的银骨炭,也敛去所有桀骜不驯,模样是出奇的乖顺。
“你可记得,三年前你囊中羞涩,宁愿自己挨饿,也要掏空口袋两个铜板,买烧饼给一个疯老头裹腹。”
林慕白目光微顿,心绪停在沈朝安絮絮叨叨的回忆中。
“那是我爹半生戎马的战友,半辈子献给沙场,遇到心爱女子,便卸甲归田,缔结良缘。不料某日进城采买,敌军逃兵进犯村内,为报私仇,肆意欺辱孕妻,无知村民却将此视为不贞不祥,私自处死无辜妇人……”
“他心恙成疾,花光全身积蓄,买遍山珍玩物,当作妻儿还在身边,恩爱白头。我爹寻到他时,容颜已是苍老难辨,”沈朝安低眸阐述,“若你没有买下那块烧饼,又恰好让我们听到他念叨妻儿姓名,或许他很快油尽灯枯,被小贩当作寻常惯偷,打死在街边。”
那老兵曾直愣愣接过烧饼,嘴角哭笑难辨,不依不饶地掏出一只虎头鞋,偏把林慕白认作尚未出世的孩子。
想到此,林慕白神色渐暖,抬眼道:“他现今可好?”
“能吃能睡,反正身体无大碍。”
沈朝安说完,往内室方向一瞥,话语间意有所指,“接近你是为向陛下表忠心没错,但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殷勤,无需担心我们要什么回报,只觉你当真值得结交罢了。”
“所以,还要继续安排尊夫人旁听么?”
花时藏身屏风之后,连呼吸都小心克制,正听得入神,忽被沈朝安点名抓包,不得不现身出去。
她本料算林慕白内力亏空,难以察觉她的存在,哪知沈朝安年纪轻轻,有着超脱常人的敏锐。
索性她并不接茬,信口胡编道:“同他并无干系,是我落了东西想起来取,又不便打扰夫君会客,才在内间稍候片刻。”
林慕白会意,即刻替她解围,“夫人初来乍到,府中事务尚且生疏,怪我不该擅作主张,新裁的羽衣已派人送往私库去了。”
都传花家小姐新婚当夜青楼买醉,还对未来夫君拳打脚踢,而林慕白在京中声望更是狼藉。如今看来,传言不可尽信,沈朝安不便自讨没趣,主动告辞。
“既是如此,我也不多叨扰了。虽知林少卿养病期间,难以顾及庄兄一案,但我依旧请愿,至少在科考这条路上,能还他们应有的光明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