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箫儿天之骄子,绝无可能放下仕途自寻短见,就凭你自幼便存毒害心思,数次陷他于险境,还如何有脸说他的死与你无关!”
柳蔓菁眸中恼怒更甚,索性狠狠掐住林慕白脖颈,仍不解气般将他砸向茶桌。所幸只是腰侧撞上桌角,整张桌子却因这般动静而生生断塌。
“明知箫儿饮食禁忌,碰不得外来秽物,却拿庵波罗诱他尝鲜,若非医官催吐及时,便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
林慕白捂上伤处,没有反抗亦不辩解,骇人毒血从指缝汩汩流出,染红大片衣料,神色是花时从未见过的平静默然。
仿佛耳边声声控诉的指向并非是他。
柳蔓菁见他毫无悔意,戾气愈发不可遏制,怒极反笑:“瞧你这模样,怕是半点都想不起来了罢……三年前长江流域疫病感染人数暴蹭,要不是你从中勾结山贼抢夺药材物资,数以万计的百姓死在城中,箫儿又何至于在那昏君跟前失信,轮得到你这贱人得了昏君的宠信?又或许,是那狐狸精教会你许多取悦贵人的秘术也说不定……”
花时消化着柳蔓菁话中含义,却未如她一般,对林慕白生出半分怨怼。
那次抗疫,若非她自己也参与其中,恐怕真会偏信柳蔓菁的无端指责。
事发之时她水土不服,发热卧病了好些时日,林南箫忙于赈灾抽不开身,是林慕白衣不解带一直照顾她,一行人熬到车马回程,才发现他也病如山倒,根本无暇听说山贼一事。
抛开品性不谈,林慕白比她更加急于立功封赏,落实到民心的任务他都亲力亲为,又怎肯担此风险,拿数万百姓的性命当作玩笑。
“同你这般怪胎,多说无益,既也享受过本属箫儿的风光日子,便也替他偿命好了……”
尖刀落下瞬间,林慕白低咳一声,唇角鲜血更甚,竟不知哪来的力气夺过刀刃,生生受下致命一掌,又起身将柳蔓菁反制回去。两人内力相抵,引得门窗爆碎,房梁摇摇欲坠,花时才听得他咬牙硬撑道,“出去,回相府。”
她自是听懂,不顾仪表地从地上爬起,担心他同柳蔓菁实力悬殊,周旋不了太久,连忙逃也般离开此屋,终于惊动院外守卫。
这些守卫本该留守院内,是她听信柳蔓菁想说些体己话为由,用身份镇压他们退去院外。
她近乎沙哑道:“你们大人有难,快些派人相助,事不宜迟……”
余下话语细若蚊蝇,随着气力耗尽隐没风中。
十一本环抱双臂,检查下属操练成果,闻言面色仍是肃冷,稚嫩眉眼忽而凌厉,只吩咐一声“跟上”,便迅速闯入院墙之内。
待护卫迟迟赶到,林慕白已是强弩之末,全凭残存真气支撑站起,无暇听清柳蔓菁被制服后的污言秽语,快意狂笑。
其中还掺着十一跪地之声,且万分自责道:“属下疏忽职守,还请大人降罪!”
那些嘈杂逐渐在林慕白耳中化为呼啸鸣响。
透支身体换来的内力压制,令他阵阵头晕目眩,钻心疼痛自左肩传来,五脏六腑震碎般的难忍。
但他仍放轻声线,朝十一吩咐:“无碍,你且留住活口,将人关押柴房,留待审讯。至于余下众人,便随你处置。”
花时本欲抢先过去搀扶,却在触上他臂膀的瞬间,被不动声色的避开。
“……于兄长一事,花小姐若想兴师问罪,也劳请改日再说。”林慕白回身欲走,容色苍白难掩。
她便垂眸不语,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沿着一路滴落的斑斑血迹出神。
或许,林慕白和林南箫生父正属同一人。
柳蔓菁用狐狸精称呼他生母时,他没有表现出意外,显然平时听惯了这种话,也清楚的知道亲生父亲是谁,却一直以义子的身份寄人篱下。
当年柳蔓菁能做出那等恶毒行径,不难猜测林慕白在她手底下过的什么日子。
偏生十三岁的林慕白见了她,永远摆出一张澄澈笑面,让人误以为那是不经世故的纯粹。
从前对他的诸多嫌弃苛责,在回忆里纷涌而至——
“你就喜欢上赶着被轻贱,执意装作不识趣的样子是吗?”
“自作多情,都说了我不吃你做的东西,再拿来休怪我扔去喂狗。”
“云泥之别,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和他攀比,你还不够格。”
“你问我如何才能信你?不重要了,我只遗憾,凭什么死的是他不是你。”
……即便这些过往他只字不提,这账又如何能算,如何来算。
正待林慕白回身合上房门,抬眸却见花时神色有些紧张无措,于是他眼波几经流转,只当自己幻觉越发严重。
他再次婉言劝退:“内室污杂,还请花小姐回避一二,切莫脏了衣裙,”
花时充耳不闻:“大夫一时半会赶不来,你房中可有伤药?我替你简单处理。”
林慕白索性彻底关门落锁,却因手骨断裂的缘故,动作实在很不利索。
不料就在下一刻,花时扒开房门钻了进来,不由分说将他推至床榻,单手解开染血腰封,外衣层层散落,大有一副趁他病要他命的架势。
她余光瞥向四周,除了必要的起居用度,内室几乎没有生活过的痕迹,何来脏乱一说。
林慕白急忙按住花时作乱的手,抓紧衣领阻止她继续动手动脚,一双明眸清冽动人,倏忽间像极了话本里任君采撷的纯良郎君。
不顾他的极力阻止,花时将外衫连带里衫一并褪去,却被眼前一片触目惊心镇住。
除去左肩骇人的血洞,他身上还蔓延了许多层叠交错陈年疤痕,宛如多脚爬虫,狰狞地布满整片裸露的肌肤,深可见骨的伤口撕扯得越发厉害,淋漓鲜血不断外溢,近乎失温。
花时用腰带缚住他挣动的手腕,浓重的血腥味覆盖了原有的雪松气息,上身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大片烧伤之中夹杂着鞭痕和烙印,显然在年幼时经受过非人虐待。
一室前所未有的静默,乃至两人衣料摩擦都清晰可闻。
她尽量轻柔地将血渍处理干净,大抵花费时间长了些,才发现林慕白眼睫低垂,反抗她的力度逐渐不支。
实在等得心焦,花时忍不住霍然起身,去找自己本该随身携带的吊命神丹。
即便她爹同医宗掌教私交甚好,这么些年花费重金,也才求得一粒归元丹,能在人垂死之际转危为安。而她自持命格顺遂,向来把这丹药扔给无迹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