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要任由这样极端的情感被承认吗?
从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好奇过身边的大人为什么都那么冷静,像是庄严的石像。
一个苹果要分出去,和小朋友关系不好要交给大人裁决,不能只学自己喜欢的科目,书上写着过犹不及,墙上挂着孔子和中庸之道。
我不能放弃自己的全部,只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人是两条腿走路,在什么东西上all in,就会被家长教训不知轻重。
我像我爸爸一样,是个固执的人,所以会在这些规训下挣得头破血流,直到人们拿出无数例子,指点我的孤注一掷是多么好笑。
我是个听话的孩子。
我要有所保留,全力以赴去拼搏一件事是愚蠢的,时刻留好退路和话口,让自己不会无路可退,这才是正确的事。
【你是谁?】
这次只有一个选项了。
队友的头像凝固了,他许久都没有动静,最后只发出简单的:“……”
【我无法给你回答了】
对方依旧没有回答。
【对不起】
没有回答。
【请不要憎恨我】
空白。
【我们还会再见吗?】
无。
沉重的灰色完全覆盖了屏幕,那如影随形的四个选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力量,野心,骄傲,还是别的?
仅剩下的40%的我,没有爱人,没有理想,也没有牺牲的理由,只剩下求生的本能,我要拿这样的我换取什么呢?
手柄连着传向VCD的电线,VCD上闪着红光,耳边是游戏碟片转动的摩擦声,电视上的摩尔纹在我眼前抖动着,收缩着。
我想要再见到他。
我忽然这样想。
也许我该选那个“我爱你”的,就算发出这个回应的并不是他希望的那个完整的我,或许这也会成为他的安慰。
他的感情没有错,错的人是我。
可如果留下10%的我,是不是会连刚刚和他的对话都忘记了?我本能地不想这样,我希望见到他的是完整的我。
不完整的我,只会让他伤心。
我为什么这样在意他……因为他是游戏里重要的朋友?好像不是,我也不知道。
我轻松地选择了力量,选择all in了我仅剩的40%,这样极端的行为做起来其实没想象中那么艰难,按下的时候我甚至还好奇为什么会这样轻松。
忽然砰的一声,灰色VCD的碟片仓猛然弹出,那张游戏碟还在因为惯性缓缓转动,我放下手柄,站起身,捏住碟片边缘,把它小心取了出来。
它平平无奇,摸起来还有点热,像是什么音乐CD,碟面上是个女孩,我不认识她,我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把碟片放回仓内,推进VCD中,又按下加载键,试图重启游戏,但它闪了几下红光,还是猛地弹出来,游戏无法加载。
好吧,那我应该去做什么?
我第一次看我身处的环境,一束光打在电视机前的地面,其他地方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好像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随便找了个方向,迈开步子,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又回到了电视前,那张碟片还在VCD弹出的碟片仓里,没有一点动静,电视也熄屏了,我听不到运行的电流声,一切好像真的结束了。
我又找了个方向,继续走。
独自行走本来是一件无聊的事,但现在的我空无一物,也没有什么感触,所以只是不知疲惫地走,我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有距离的概念,整个世界是一团走不出的,万籁俱寂的黑暗。
我又走回了电视的位置,那里还是很安静,我坐下,像个人偶一样,不知道自己在看哪里。
“佳乐。”
我不知道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但我依旧为这场沉寂中唯一的声响回头。
我看到两个男人,他们好像在凑对吸烟,一个男的清瘦,另一个嘴角有道可怕的疤,壮硕得能顶三个我。
“你生活得好吗?”瘦男人问我,他笑得很温和。
“我不知道。”我只能这样说。
“那你现在有想做的事吗?”他又问我。
我摇摇头,又顿了一下,想起那个无法再加载的游戏,游戏的内容是什么我早就忘了,但它的无法运行让我牵肠挂肚。
“游戏。”我的话简洁有力。
那个一直在默默抽烟的壮男人看向我,他开口了,声音被烟酒侵蚀,低沉沙哑:“因为那小子?”
那是谁?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甚尔,问这些没有用,”瘦男人轻声说,“她已经失去了一切回忆,再也回不去了。”
甚尔嗤笑一声,他吐出烟头,抖落烟灰:“你们一家人的愚蠢,真是自始至终,没有例外。”
我还是不知道做什么,只看着他,他对我勾起嘴角,点了点头,我懵懂地跟着他点点头,甚尔笑得更张扬:“同意了!别人流点眼泪讲个故事就信了,别的事磨磨蹭蹭,偏偏一说拯救世界就敢,你们真是个个都活该被骗。”
瘦男人无奈地摇摇头,他忽视甚尔,对我说:“你应该也感受到了吧,交易出的宝物其实就是包含深厚感情的特殊记忆。本来,如果你失去了,但人还活着,只要继续和人交流,就会有别的特殊记忆来填补你的空白,还会产生感情,产生爱,你的宝物又会再次装满盒子……我说得再简单点,哪怕只剩下10%的自我,你也还是鲜活的人,还能与人产生联系,你还能开启新的人生。”
我只能附和,点头。
他只能叹气:“但是现在的你,已经一无所有,没有意识地在这里飘荡,你将会在空白中等来生老病死,然后一切结束……怎么可能呢?你不是个有自毁倾向的孩子啊?为什么要把全部都……”
我继续点头。
他终于无能为力:“所以你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吗?”
这次我真的不知道,摇头。
“好吧……我就知道。”瘦男人扶着额头,他的额角抽动,眉毛也跟着跳,“本来我是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他说太多了,我还记得游戏,干脆地提醒他:“游戏!”
“好,很好,原理我就不说了,你只要知道,”瘦男人从口袋里摸了摸,这次他拿出一张全新的碟片,碟面上是一座寺庙,“这个很珍贵,很重要,要感谢我们的技术提供商加茂宪伦,你小心点拿回去,咱们玩这个。”
我走过去,用指腹掐起这张碟片,它很薄,我得用尽全力才不让它掉下去,我谨慎地直起身,再次回到电视前。
我把碟片替换,原本的那张面朝下倒放在地上,防止刮花碟,然后把碟片仓推进去,郑重地按下加载键。
这次没有闪红光,几段白光亮了亮,电视就轰然发光,全新的游戏开始了。
开始界面的标题用宋体写着:
“紧跟科技潮流,关注前沿发展”
下面是一行机械风艺术字:
“高达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