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要离开,对我来说如同割肉,为什么他能说得这样简单,连声音都没有起伏,好像在说天气真好一样。
“……你说真心话?”我从牙缝里往外挤字。
伏黑愣了一下,手动了动,可乐罐发出滚动的水声:“那里比这里好,这样的事情还用撒谎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背对着他直起身,头垂下看地面,全是土,地砖的缝里填满了泥,是黑色的。
“好吧。确实是你能说出的话。”我不自觉地自言自语。
“那我走了,明天的机票。”
他点点头,自然地越过我,他的袖子里有浅浅的肥皂香味,我看着他和我擦肩而过,然后他走到虎杖身边,拍拍虎杖的肩膀,虎杖笑着抬起头,和我说:“休息好了我们就去下一个馆吧!”
“哦。”
离开时伏黑他们走在前面,我在后面看着地板发呆,满心的情绪找不到出口,我觉得自己要爆炸,我想像小时候一样大喊大叫,打滚,这样就算是最迟钝的爸爸都会意识我的不快乐。
虎杖落后几步,关切地回头小声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没,我就是告诉他我要回去了。”
虎杖体贴的脸僵了下,他不自觉地看向伏黑的背影,又勉强对我笑:“什么时候?”
“明天。”我是这样说的,其实机票根本没买,行李也没有收拾,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谎,只要伏黑问问钉崎就能知道我宿舍现在还是一团乱,我不想收拾东西,拿起行李箱心就会泛起焦灼的火焰。
虎杖倒是一下子就感知到这个日期的奇怪,他放松下来,说出一句温柔的话:“还是再留几天吧,毕竟收拾东西还要时间。”
“对……”
他挽留我。
就是这个回答。
对,我不想听到那种自损的“那里比这里更好”,也不想要他大人一般理性的态度,我想要他和我说:“留下来吧。”
我已经欺骗了妈妈,蒙蔽了学校,放下一切飞到这里,我走了九十九步,唯有最后一步是我无论如何都走不了的。
国内平凡安定的生活虽然漫长又枯燥,但是远不到讨厌的地步,丢失自己的宝物变得不像自己固然让人焦虑,但那是之后的事,我的意志,我的想法,只是来自于现在。
现在的我,想要留在这里,仅仅只是因为我还不想和他道别。
我的精力又回到自己身体里,想清楚问题的我涌现出无穷的勇气,毫不犹豫加快脚步,在阳光明媚的大路上追赶伏黑的背影,他走得很快,已经远远甩开我们一截,我不得不跑起来,加速冲刺,心跳因为奔跑鼓一样敲响。
人来人往的大路,伏黑黑色的校服能看到阳光的毛边,来来往往的人像是迷宫,我呼吸急促,绕开许多遮挡他的路人,好像言情小说里要追赶心爱女孩航班的男二,我不想着未来,不想着危险,不想着过去,这样迫切的心情只属于此时此刻,属于发自内心眷恋他的我自己。
“伏黑!”我朝着他的背影大喊,用尽全身力气扑向他,“你小子给我停下来!听我说!”
他听到声音,后背静了一瞬,脖子稍微转动,但这个回头的动作才做一半,就飞快地闪了回去,我眼睁睁看他走得更快了,本来一步之遥的距离飞快被他拉开。
“淦啊,快停下来!”你我努力想把他喊回来,以为他听错了,哪想他直接跑了起来,比我还灵活,像只逃命的兔子,人来人往的大路好像遮住兔子的森林,我人都傻了,“你跑什么!”
已经来不及让我再吐槽更多了,我只能跑得更卖力,平常都是他追着闯祸的我,哪想到今天还有我追他逃的一幕,虎杖在后面也傻眼了,我俩你追我赶,很快把他远远甩在后面。
“站住!”我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喊,“给我站住——”
他不愧是真希前辈之下千米记录的第一人,纵使我跑得脑袋都要掉了,他也稳稳地消失在嘈杂的人群中,我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抓到。
虎杖清清爽爽出现我在身侧,小心地看我表情,给我拿水:“跑这么久累了吧,喝口水吧……”
我结果矿泉水,上面还有冷凝的水珠,不难想象它刚刚还在冰柜里,我看虎杖买了水还能马上追上我的轻松样子,沉默了。
“诶呀,伏黑好像是刚刚想到什么重要的事要去做——跑得那么急切,好像是很重要的,所以!”虎杖在原地艰难地扣头,嘴巴里胡乱说话为伏黑解释,被我逼人的视线盯着,他额头也不小心掉下汗,“白佳啊,我们去水族馆吧……哈哈……”
“虎杖。”我紧紧握住手中的矿泉水瓶,灿烂地笑了,“去帮我抓伏黑吧。”
虎杖的眼皮跳了跳,他扣自己的下巴装傻:“啊……”
我双手狠狠搭上他的肩膀,和善地笑着:“去吧,把那兔崽子给我逮回来,我相信你,是肯定可以的,对吧!”
虎杖无法再装傻了,他只能哈哈笑着点头,然后在我的注视下僵着背消失在人群中。
回到黄鼠狼场馆的路上,人少了一些,我一边走,眼前形形色色的人和我擦肩而过,我确信我要留下来了,不知道阿黄还在不在场馆里。
馆里还是老样子,人不多,长椅空在那里,我又坐下,试图在普通的黄鼠狼里找那只特殊的。
但是一无所获,黄鼠狼们满地跑,都是无人性的样子,直到钉崎给我打电话,说她看完熊猫了,要我去找她玩。
“什么啊,伏黑和虎杖一起去水族馆了?他们干什么?让路人拍他们牵手在玻璃隧道许下诺言的照片吗?”钉崎在电话那头不满道,“水族馆可是很珍贵的,那样的拍照技术,没有我他们还想出片?”
我干笑着挂掉电话,又看一眼笼子,那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会说话的黄鼠狼,我只能叹着气起身,往馆外走。
“不要去涉谷。”
什么人在我身后说。
我猛地回头,笼子里几只普通的黄鼠狼或坐或卧,刺目的阳光照得它们皮毛发亮,却没有一只看我,好像那句话只是幻觉,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在我坐过的长椅上,一节烟在他嘴里冒烟。
走出黄鼠狼馆后,一路上阳光明媚,来来往往全是人,太阳晒得我都能看见重影,我忽然有了一个错觉,好像那只黄鼠狼就在这些人里看着我,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身上都有一双人性化的黑豆眼看我。
它……她,我终于想起那样的眼神我在哪里见过,夏奈,那天演出结束,卫生间里的夏奈就有那样审视的目光,我早该意识到,她的态度像是个遇到孩子的长辈,和今天阿黄作为长辈的劝告一模一样。
黄鼠狼,夏奈,未来,而且未来已经去世……我磕磕绊绊拿出手机,集中精力去搜:
黄鼠狼……尸体……诈尸……黄鼠狼进坟地要怎么才能赶出去……附身……操纵人类……
我合上手机,终于意识到了阿黄是什么。
它是附在死人身上的,无法成精化形的黄鼠狼。